秀娥说：“哎，艾子！不敢打娃的头。妈不饿，你吃了麽？”

　　艾子撒谎说：“我吃了一块红薯，这麽大一块哩。妈，几天都不见你吃东西，我就不信你不肚饥！你吃，你快吃呀！”艾子现在晓得心疼秀娥了，在家里做饭是她和秀娥一起做，只见她做却不见她吃，别人吃干的她吃稀的，别人吃稠的她喝汤汤。谁不是人呀？谁不晓得肚饥呀？肚饥的滋味儿真难受，十七岁的艾子眼看着这个后妈就是这样疼爱自己和弟弟们，她自己却一天比一天瘦下去了。艾子心里很难受，在娃娃里自己是老大，她想尽量替秀娥分担一些。要知道，人家不过只是个后妈呀，凭啥这麽吃亏？真的是吃亏，如果不是和这一家人走到一搭的话，人家自己一个人咋不混个肚儿圆？现在拉扯着这麽一窝八蛋的一群娃，又没有一个是她的亲生，人家可图的是啥？如果换上自己，自己怕是做不到的。艾子从来不会花言巧语，也说不出什麽感谢的话，只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帮助秀娥，其实这是谁帮助谁呀？艾子心里很明白，她刚才虽然对秀娥说吃了一大块红薯，其实只是吃了一小块，象鸡蛋那麽大，她的肚子里也空得发慌，但是她不愿意说这些。这会儿觉得身上没劲儿，就坐在秀娥身边，歇一会儿。肚子饿得呱呱响，就喝了几口水，肚子里好象好受一些。娘儿几个就这麽坐着，谁也不敢动弹，谁也懒得动弹。

　　日期：2017-04-27 20:28:21
　　等到晌午也不见小柱回来，秀娥自言自语地说：“也不晓得你大引着金疙瘩上哪儿要去了，咋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呀？”铁疙瘩睡着了， 秀娥又将手中仅剩下的一小块玉茭面窝窝给了银疙瘩。
　　从昨天到今日，艾子还没见过秀娥往自己嘴里放一点儿东西，艾子心里很难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愿意让秀娥看见，就扭过头去。
　　秀娥忽然想起来就问艾子：“你刚才是从哪儿要的白馍？这年月，啥人还舍得把白馍给人？”
　　艾子这才说：“人家才舍不得给哩。我立在那婆娘跟前，婶婶妈妈地乱叫了半天，那婆娘只顾低头吃，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不晓得是咋，一时没忍住，冲着人家就打了一个喷嚏，淬沫星子喷了她一脸。当下，我就慌忙陪不是，还打了自家两个耳光。她看我不是故意的，急也不是，恼也不是，那块白馍也吃不下去了，扔又舍不得扔，这才给了我。”

　　秀娥说：“我说呢。艾子，你一准是上火了，快多喝些水吧，千万可不敢闹病呀。”出了门就怕闹病，秀娥随身带了一个暖瓶，就是那种满是窟窿眼的铁皮暖瓶，别看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却能管大用。路上能要着开水，就要点儿开水灌到里头；要不着开水，就拾点儿柴柴棒棒的，用小盆烧一点儿开水。再说，铁疙瘩还小，吃啥东西都得用开水泡开。娘儿几个坐了溜溜的一天，眼看就后晌了，除了艾子要回来一个玉茭面窝窝，小柱和金疙瘩也没回来，天晓得是上哪儿了？这一天还没有要着啥东西哩，黑了一家人吃啥呀，秀娥有些着急起来。

　　艾子又喝了一碗水，歇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好象有了力气，她还想再去转一圈，兴许还能再要到一点儿，就站起身来对秀娥说：“妈，你不用着急，我晓得没事。妈，你等着，我再去转一圈。”她不好意思直接说要饭，总是说出去转一圈。
　　秀娥有些担心地说：“你可不敢走了，这麽大的女子，我实在不放心。再说，天也快黑了。”
　　艾子转过头去，拍打拍打屁股上的土说：“妈，不怕，我再去转一小圈，不往远处走，一会儿就回来，看看还能再闹点儿啥麽。”
　　“不敢走的太远，免得转了向，可要早些回来呀！”秀娥叮瞩着。
　　“我晓得。”这也就是后妈，亲妈又能咋样？艾子抹了一把眼泪走了。在她的记忆里，兰妮总是发脾气，动不动就打她骂她，只有秀娥总是这样和声悦耳地与自己说话，不只是和自己，和哪个孩子都一样，真不晓得她是咋回事，又不是她生养的娃，她咋有这麽大的耐心？艾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也可能是她这一辈子没生养过娃，所以见了娃就这麽亲。艾子虽然晓得了国胜是秀娥的小叔子，并不是秀娥的娃，但是她从来不愿意在秀娥面前提起这事情，怕秀娥伤心。

　　全家人沿着铁路走，又来到一座城市，这就是榆次市，在离市区不太远的地方，他们找到一个安身的地方，那是一座大桥低下的桥洞。白天全家分头去要饭，天黑就睡在桥洞下。天气热，住在桥低下两头透风，还淋不着雨。守在河边，洗个啥的也方便。天黑吃过饭，小柱就带着金疙瘩银疙瘩到河里去给他俩洗澡。
　　看着这条河，秀娥又发起愁来：“这搭好是好，就是离河太近。”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一回金疙瘩掉进村里的水库，一下子就把她吓坏了，她一双眼睛哪看得住三个男娃。
　　小柱明白秀娥的心思，也嘱咐孩子们：“你们都听着，没有大人带着，谁也不许下河！晓得吗？”

　　小柱父子们先洗完了，秀娥和艾子抱上铁疙瘩也洗了一回。离开家这麽多日子，还是头一回洗澡。一家子都生了虱子，秀娥本是个爱干净的人，到这时候也讲究不得了。因为走到哪里就睡在哪里，没有虱子才成了怪事呢。有了这条河，洗着方便了，秀娥就想把一家人身上的虱子整治整治，真是恶心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秀娥让大家把脏衣服都换下来，准备拿到河边去洗。洗完了想寻个啥大点儿的家伙，再烧上火煮一遍，反正现在不和旁人住在一起，没准儿能把虱子弄干净。
　　小柱和艾子都换了衣裳，秀娥给银疙瘩和铁疙瘩也换了，没想到金疙瘩却不换，他说：“我要饭还全凭这身脏衣服哩！”
　　“那是咋回事？”艾子奇怪地问。
　　金疙瘩得意地说：“咳，我就这麽鼻涕流星地，往那饭馆里吃饭的人跟前一站。他不给我，我就不走。停一会儿，我就把鼻涕抹到袄上，恶心的他咽不下去，他自然就给我了。”
　　“呀呀！闹了半天，我们吃的馍，都是你那脏鼻涕手抓过的呀？哎呀，真是恶心死了！”艾子和银疙瘩同时叫喊起来。
　　“啥呀？胡说哩！我抓鼻涕用右手，抓馍用左手，我可是分得清清地。好不容易要块馍，咋舍得弄脏它？我还不晓得咱妈爱干净呀！”金疙瘩委屈得生气了，眼泪在眼圈里转。

　　“就是嘛，我金疙瘩都十二啦，啥不晓得？要你两个多嘴！”秀娥一把搂过金疙瘩，回头对银疙瘩说：“听见麽，咱出来是要饭来了，只要能要上饭，就是有本事。你还得跟你哥学哩。听妈话，把衣裳换下来，妈把你们身上的虱子想办法整治一下。”金疙瘩一听这话，就抹了一把眼泪，顺从地换了衣裳。
　　“哼，我才不学他哩。”银疙瘩撇撇嘴说：“那叫啥本事？你们不叫我去，我要是去要，我就嘴儿甜甜地，该唤啥就唤啥。出门人矮三辈儿。只要唤得他心喜欢了，还不是想要啥，就能要着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