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抱着铁疙瘩,胳肢窝里夹着两件旧袄,手里拿着两双国胜小时候的旧鞋来到狗小家,看见院子里乱七八糟地,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她顺手把横在地上的铁锨拾起竖在墙上,然后走进黑乎乎的屋里。炕上一团白东西,原来是一只奶山羊卧在炕上反刍,西施蜷着身子躺在羊旁边。屋子里一股子味气,说不上来是啥味儿,反正很呛鼻子很难闻。
“咋,病啦?”秀娥关切地问了西施一句。
“肚子疼,长年价小肚子疼。”西施看见秀娥来了有气无力地同秀娥说话,强支着身子坐起来,秀娥见她一脸菜色,头发乱的象个鸡窝。秀娥就说:“我听翠花说,你连一件囫囵衣裳都没有,出不了门啦,就过来看看。咋,病啦?狗小没带你去看大夫?”
西施哼了一声说:“外驴日的货才不管哩!再说,哪有钱去看大夫,有俩钱就让那挨刀子鬼喝了酒,迟早有一天喝死他!”
秀娥四下里看了一眼说:“唉,你看看你们这屋子,你俩人这身上,哪有你们这麽过光景的?给,这是国胜穿不着的两件衣裳和鞋,你试试看能穿吗,你也学着做点儿针线活儿呀。”西施连忙把一件衣裳套在身上,秀娥见西施从被窝里出来,果然是光着屁股,就无奈地摇摇头,四下里看了看,犹豫了一下,秀娥从怀里掏出一块钱,递给西施说:“狗小回来,先叫他带你去看看大夫,不敢耽误了病,听见麽?”屋里的味气实在熏得人受不了,秀娥害怕呛着铁疙瘩,就赶紧出来了。
西施接过钱跳着下了炕,一瘸一跛地送秀娥出来。
“你这脚是咋啦?啥时候闹坏了,利害不?”秀娥低头看着西施那红肿溃烂的脚,又是脓又是血,顿时让秀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驴日的狗小前日用斧子砍的!他贼孙子过不好光景,还嫌我老婆家嘴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日他妈的,老娘要是不图这,还多球余地嫁人干啥?”西施满不在乎地说,好象一点儿也不疼,似乎那脚不是她的一样。
“唉,不管咋,这麽下去可是不行。你们,唉,咋说你们呢?”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秀娥听西施说的这话,也觉得这两口子实在是没办法,就摇摇头走出来抱着孩子回家了。
看着秀娥走远了,正好街上有个卖糖蛋的老汉,西施向卖糖蛋的老汉买了一包子糖蛋和葵花子,一边吃着,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啥人有啥人的追求,西施只要有吃的,就啥也不想了。当初她是因为有白馍吃,所以跟着狗小来了。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也不愿意回她东山去,那里是不出产小麦的,一年到头吃小米,小米哪有白面馍馍好吃?在这里不管咋说还有一季麦子,不够吃一年也吃上几个月。况且,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女娃,带回去咋养活?前两年,不要看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她是村上谁也比不了的贫困户,只要来了救济粮,那就准少不了她的。要是给玉茭和高粱,她就卖了换成麦子,要是直接给麦子那就更好了,反正县里公社里年年都给。每次来了工作队,工作队也格外照顾她这个贫下中农。运动不断,各种工作队也就不断,走一拨来一拨。一时断了粮,说不定哪天就接上了,西施用不着发愁。现在又兴起了大跃进,吃食堂,这就更省事了。到时候端着碗只管吃就是了,西施更不发愁了。
秀娥抱着娃回到家门口,看见翠花走过来,翠花说:“哎,听见麽,食堂要散伙啦。日他屋先人,吃不光,也得偷光。”
这事秀娥还没听说,就问:“那,能行?干部们能情愿?”
翠花撇着嘴说:“这能由了他们?生产队敢不听大队的?大队敢不听公社的?也不晓得是哪儿发了话,反正是上头不叫吃食堂了。反反当然愿意吃食堂了,他巴不得吃上一辈子!咱们玉茭面都吃不饱,人家见天油炸馍!咦,你干啥去啦?”
秀娥回头看了一眼狗小屋发愁地说:“走狗小屋里去了一趟。呀呀,真不是个过光景的,这一对子,可咋好?”
翠花就瞪了秀娥一眼,“哦,听见我那麽一说,你咋,就给他屋送东西去啦?哎呀,你可真是!这年头儿闹饥荒,谁顾得了谁呀?要是别人,帮一把就帮一把。外一对子灰鬼,就欠饿死他们!你还是仔细着点儿,可晓得往后的光景咋过。你不比从前啦,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歪好也是六口子人呢。这下可好,兰妮到是省了心,给你撂下这一群娃,啥年月能拉扯大?唉。”翠花长叹一声,觉得虽然小柱终于跟秀娥到了一起,可是秀娥这亏可吃大了,弄这麽一窝子娃,啥时候能养大?后妈还能落得下好儿?换上自己才不干呢!跟他结啥婚,隔三差五的,能在一搭里亲热一回就行,秀娥这麽做当然名正言顺,可是不划帐。
秀娥晓得翠花是向着自己,已然是这样了,又能咋?“唉,你说这人咋就是贱坯呢?有了这一群娃,吃饭上头可不比先前啦,有点儿啥,也吃不到咱嘴里了。先前,就我和我国胜两个人,光景再俭省,白面馍咱还能吃得上。如今净吃黑面,你看我倒胖啦!你说,这不是天生受罪的命?”自己说着都忍不住笑了。
反反从翠花身边走过,低头耷拉脑的,看了秀娥和翠花一眼也没说话,朝狗小屋走去,好象怀里抱着个啥似的。
“哎,你晓得这松上哪儿麽?”翠花望着反反远去的背影问。
秀娥说:“我可咋晓得。”
“又走狗小屋呀。”
“走狗小屋干啥?”
“你说能干啥?这号人还能干啥?”
“咋?我不晓得。”秀娥瞪大眼睛问翠花:“你到是往下说呀?”
翠花说:“还有啥,睡觉呗。”
秀娥愣了一下明白了,惊讶地问:“是呀!呦呦,秀梅晓得麽?”
翠花摇摇头:“这咱可不晓得。唉,你说秀梅晓得又能咋?反反那个灰孙子,秀梅能把他咋?摊上个混帐汉子,老婆家能有啥办法。”
“人家秀梅是那麽干净利落的人,反反咋偏走狗小屋?哎呀,你是不晓得狗小屋有多麽邋遢!我才刚从那屋里出来,呀呀,简直不是人停的地仗。还有那个西施,脏死啦。脖子黑得呀,和咱队里那挂木车轴一样样,头发都沾成了一疙瘩,没有虱子才怪哩。”
日期:2017-04-27 20:21:39
“我咋不晓得?和臭猪一样的。你说这个反反也日怪,年纪轻轻的,和谁好不行?单看上西施那个邋遢鬼。”翠花不屑地说,她觉得世上啥人都有,反反竟然会看上西施!真是日怪。
秀娥看了翠花一眼,没说话。
“反反多麽大啦?”翠花问秀娥。
“二十六了吧。”
翠花说:“西施少说赶他大十岁。”
秀娥忍不住乐了,问:“那,你赶他大多少?”
翠花啥也没想就说:“十二。哎,你问这干啥?”
秀娥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干啥?你想干啥就干啥。”
“哎呀!我捶死你吧,让你耍笑我。”翠花说着打了秀娥一巴掌。秀娥连忙转身往屋里跑,翠花在后头追,一直追到屋里,秀娥说了好话,翠花才算罢休。要不翠花也不恼,这回秀娥算是说到点儿上了。翠花觉得反反真是有点儿不可思议,西施有什麽可好的,难道是喜欢她肮脏邋遢?翠花晓得男人家长得不一样,必是女人也生得不一样呗。这个西施能是啥样呢?翠花有些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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