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早上起来,先走了一趟自留地。队上说是要轮着浇地哩,他得先把渠修好。不晓得水咋样,大不大,要是水大,头晌午兴许就能浇上。
兰妮的身子已经很笨重了,她又有了。娃越生越多,兰妮的脾气越来越坏。她叫艾子抱着娃去上学,艾子只说了一句先生不愿意,兰妮就举着一把扫帚满院子追打艾子,艾子边哭边跑,书包掉了都顾不上拾。
小柱将水渠收拾干净,看着一时半会儿还轮不上自己浇,就先回屋想吃点儿东西。一推门,里面顶着推不开,见兰妮正追着艾子打,便用力踹开那荆条编的篱笆门,艾子连忙钻个空子跑出去了。
兰妮插着腰在院里恨恨骂:“死女子,倒把你养成祖奶奶啦,动不动你就给我摔脸子!他妈的,老娘吃猪脸子、羊脸子,还得吃你这人脸子不成?一个女子家念书有啥用。”她早就不愿意让艾子念书了,在她河南老家,女孩儿是陪钱货,根本不叫念书。
“又是咋地啦?一天叽儿哇啦地象个啥?就不怕人家笑话?”小柱强忍住气小声说。有啥事不能好说好商量,老是这样吵嚷,小柱最讨厌的就是兰妮动不动就吵,值不值的就嚷,真叫人心烦。
不料兰妮却冷笑了一声:“噢,自古道,人前训子,背地教妻。我管我生我养的女子,还怕谁笑话?就是打死她,我也是她亲生亲养的妈!她也不能把我咋?反正不能翅膀一硬,扑愣愣地飞啦!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这才是活该哩!”国胜考上大学,她连秀娥屋里都没去。
“你这是啥意思?”小柱回过头来梗着脖子问兰妮。
“没啥意思!你说是啥意思?鬼才晓得是啥意思?”兰妮瞥了小柱一眼,扬着头进了屋。小柱吆着驴车和秀娥去送国胜,她看着生气,不想法把这口气撒出来,她就坐立不安。秀娥有些日子不走她屋了,她寻不着秀娥出气,就拿小柱出气。
日期:2017-04-27 20:15:24
小柱晓得她在说啥,也晓得她因为啥又生气,却懒得和她计较,摊上这麽一个混婆娘,小柱也没办法,空着肚子又气又恨地走出门。
兰妮仍然不依不饶,又追到门口骂:“二半夜里鬼叫门,谁心虚谁心里清楚。装啥混蛋王八蛋!有种你就别回来,明铺明盖地跟她过,藏藏掖掖地,也象个汉子家?好他妈的恶心,呸!”
小柱只装没听见,立在街头愣了一会儿,便朝秀娥屋走来。
路过瞎老五家门口,母老虎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小柱也不说话,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母老虎,看得母老虎很不自在,于是转身进了门,小柱这才继续向秀娥屋走来。
在金锁家的西套间里,秀娥盘腿坐在炕上,低着头默默地缠穗子。小柱来了以后,就蹲在木凳上一股劲抽烟,屋里烟云缭绕,对面都看不清人。这麽坐了大半天,两个人一言不发,谁也不说话。秀娥晓得他是又和兰妮闹气了,可自己说啥好呢?他分明是到这里来说话的,自己要是问咋了,好象是明知故问,你不吭气,我也不吱声,坐够了你就回,我说的好与不好,传回去又是麻达。过去说人家翠花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己现在也一样了。但是她不忍心撵小柱走,他本来就生气了,自己就是不安慰他,也不能再叫他生气,他爱坐到啥时候,就坐到啥时候。到晌午他要是还不走,我就做上他的饭食。对,就是这个主意。秀娥心里想,兰妮呀兰妮,这可不是我走你屋里把他拉来的呀,他是个长着两只脚的活人,他要走我屋里来,我能说不叫他进来吗?到了饭时,我能光自己吃,不给他把饭盛上吗?旁的都不说,就只一样,他给我担了这麽些年的水,我留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主意打定,秀娥心里到坦然了。
翠花神态轻松地走出自己的家门,没啥事想走秀娥屋里去串个门儿,回身反手把个铁锁挂在门上,钥匙放在门框上边的小窟窿里,用手拢了两把头发,便径直向秀娥屋走来。半路见艾子一人蹲在家门口,就顺口问了一句:“艾子,你妈呢?在家麽?”
艾子愁眉苦脸地说:“在哩。打完了我,又把我大骂跑了。”
“又是咋啦?”翠花一听这话,犹豫了一下,便拐了个弯儿,推开了小柱家的篱笆门,走进小柱家。院里乱糟糟地,散乱地扔着娃们的书包衣裳和识字课本,一群鸡在争着吃半碗剩饭。翠花皱皱眉,叫了一声“兰妮”,没人答应,翠花就走进屋。
兰妮在里间屋挺着大肚子一个人还在生气,见翠花进来,她只略微抬了一下屁股,不冷不热地说:“坐吧,翠花姐。”
翠花是啥人,一看就明白了,她笑了一下说:“你的心思我晓得,早就有心跟你说哩。”翠花坐在兰妮身边,对兰妮说:“你呀你,真是憨的不透气。你把秀娥看成啥人啦?慢说小柱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有那意思,你放心,秀娥也不会答应。要是秀娥情愿,这事瞒不了我,你也进不了这个门。旁人不晓得,我可晓得,秀娥在男女这事情上最正派。说出来不怕让你笑话,秀娥没过门的时候,金锁就和我好过一年哩。那时候,我那死鬼志诚才走,我心里没着没落地,金锁三天两头在我屋里睡。这事情村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后来,金锁大和金锁妈也晓得啦,说娃大了要紧赶抬媳妇啦。抬下秀娥后,有一程子,金锁没上我屋里来。后来他又来了,我还害怕秀娥找上门来闹事,劝金锁少来,金锁不听。这麽着,到也啥事没有,我还划算秀娥不晓得。直到金锁走了七八年,我才晓得,原来,秀娥心里一清二楚。赶后来,金锁回来跟她离了婚,她才哭着跟我说,我只说,一个女人拴不住男人的心,怨不得旁人,我只尊老爱幼,勤勤俭俭,安分守己地过光景,天长日久,那男人的心也是肉长得,不怕他不回心转意;头一个娃死了,我就一心一意等他回来,想给他生养几个娃,没想到------”翠花擤了一把鼻涕,呜咽着说:“唉,谁承想秀娥这麽命苦。苦等了十二年,最后叫金锁给甩了!早知有这一天,秀娥怀她公公的那个娃,也就不打下来了,总算自家还有个亲骨肉哇!眼下,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国胜,又上大学走了。谁能保险他就不和他哥一样,忘恩负义?好妹子,秀娥就够可怜的啦!今天,就算老姐姐我求你,歪好不要在伤疤上撒盐,看在当初她搭救你们父女俩的份上,别再闹啦。再说,眼下秀娥可是光身一人,无牵无挂了,你再这麽闹,就等于把小柱往人家怀里推,纵然他俩人好上了,那也是你自找的!你说不是?”
兰妮一直不吭声,垂着眼皮,用手指抠着炕沿木。不过,脸色比刚才要好看一些了。
“快坐下了吧?”翠花看着兰妮的肚子问。
兰妮烦躁地说:“快了!真是烦死个人!一个接一个,就不叫人喘口气。还不如托生个猪,一窝儿来它十个八个,一家伙就齐了!你看看这,没完没了地,哪年哪月是个头儿?烦不死人,也累死人。不如嘎崩一下死了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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