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剩一杆子高时,屋子周边沙土被清理开来,屋檐露了出来,窗户也现出形状。可惜门窗都已被挤烂,流沙在屋子里斜出了两大堆。
日期:2017-03-03 10:39:06
金家的人钻出来,一个个死里逃生,脸色腊黄。高大海说:“一家大活人,刮这么大的风也不注意,能让沙子给活埋。要不是四喜他爹路过,觉得总是不对劲,看到了烟洞口子,才一下子想起你们。”金广田心有余悸说:“黑灯瞎火的只想着睡觉,谁能想到一觉醒来埋得没了出口。”赵海清插话说:“睡觉?怕是日鬼的把啥都忘了吧。”金广田的老婆愁眉苦脸说:“一家人差点让活埋了,你还开这种玩笑。”赵老四笑笑地说:“你饿不饿?”金广田说:“饿倒是不是饿,就是心慌的厉害。”赵老四说:“去年我就说你,沙湾子不能久住,还是往外盖房吧。你不听,现在知道这流沙的厉害了吧。今年乘早想办法盖房吧。”金广田有气无力地说:“谁不想盖新房啊,那得有钱才行呢!”
太阳落进了西沙漠,天光一点点由亮而暗,黄昏不知不觉漫了过来。我跟着肩扛锹头手提箩筐的父母往家里走,父亲说:“过去只知道沙漠里的沙子活埋人,现在都赶到村子里来埋房子,这还了得,怕死人了。”母亲忧虑自家的房子,父亲说:“没事,咱们那个地方,离大沙丘还远着呢。只要多种树,用不了两年沙子就老实了。”路过倒塌的知青屋,父母停了脚步,看着倒成一堆的灰土坷垃,和横七竖八翘起的黑色椽檩笆子。母亲说:“这些椽檩看起来还好着呢,队里也不来收拾,是不是不准备要了?”父亲说:“你不要打这些主意,回去告诉娃们,谁也不准动一根这塌房子的东西。”
父母站了片刻回去了,留下我回味着当初住在这屋里的往事,谁知思维一滑,想起了长发姐姐。幸亏家里的大花猫从废墟上钻了出来,喵呜一声吓醒了我的魂魄。我浑身一激灵,往四面一扫摸,迈开双腿就往家里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久违的长发姐姐又出现了。她坐在那处废井边上,长发垂到枯井里,一手兜着,一手拿把木梳缓慢梳妆。放在一边的木头桶里,清水微漾,星星泛眼。我们聊啊聊,一直到鸡叫的时候才分手。回到家,我看见睡在炕上的自己,心想梦境才是真正的自由世界。
过了些时日,有两个城里人找到队长高大海,打听大姐姐的名字和埋葬地。队长问了好几个村人都不得而知,还是他孙子高大个子说:“这种鬼事,问别人谁知道。还得去问鬼娃,他能认识鬼呢。”一句话的点醒下,城里人找到了我们家。母亲知道了来意,吓得说什么也不答应,把刚进门的我连拉带推往院子外赶,搞得我莫名其妙。
高队长给母亲做工作,母亲见避不开,也就不推我了,又怀疑我怎么会知道坟埋在什么地方呢。 我冲着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说:“大姐姐给我说过,你们要来给她搬家。你是大姐姐的弟弟,上高中的呢,对不对?”我话一出口,众人紧张起来,盯着我的同时直往四面乱瞧,仿佛要看见什么神秘的东西。那个年轻人眼神怪怪地瞅着我,点了点头。不需要解释什么了,我安慰母亲说自己不会有事的,而且以后也不会有的。
我领着众人来到村西北处,约略定了一下方位,就发现了自己埋过照片与砖头的记号。跟着我看稀罕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当初还参与过挖坟坑。按照我指点的地方挖下去,挖到了棺木,棺木已朽,锹头一剁就塌了。城里人口音怪怪的要大家小心挖,直到整个棺木都现了出来。
我站在旁边一直没离开,也不害怕。棺木被打开时,我看见了人世间的大姐姐,她的头发在棺木的壁上像葛藤一样爬附,遮掩着已经尸骨化的尸体。我想起了那颗大姐姐说的灵芝,就发现一根比棺木更枯朽的黑色树根,树根上正往下滴着晶亮的水珠。
大姐姐的尸骨被起出来,放在临时摆好的一堆干柴上,连同那些朽黑的棺木被一把火烧成了灰。她死了还生长不停的长发,引燃时瞬间烧起一蓬非常短暂而虚幻的火焰。在我的眼里,从中就显出大姐姐笑着的音容,飞翔着,舞蹈着,对我做着原初的表情。
那一刻,在我的脑海里所有的梦与记忆,都经历一霎那的清晰与幻灭。我流着眼泪,看着火中渐渐渺小下去,直至最后什么也没有了的大姐姐的笑容。跟着,我流泪一口气跑回家里,把头蒙在被子里,哭了个昏天黑地。
回来的母亲默默的一语未发,从抽屉里取出了大舅留下的两张黄符。一张贴在门头上,一张揣进了我的上衣口袋。我心里明白母亲的意思,是要我在无言中彻底忘怯这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事情。
日期:2017-03-06 09:35:20
五谷人性
从这一年夏天开始,母亲开垦的菜园子迎来收获期。一小块韭菜越割越旺,叶子变得宽厚肥亮。菠菜和油菜,叶子凝绿,如一片晃动的墨绿液体。紫色的茄子秧上,大的刚摘,小得就又长大了。柿子苗开出细碎的小黄花,结一嘟噜一嘟噜的西红柿,有黄有红有粉。顺着架子,缠丝吐叶,弯弯绕绕往上长的豆角秧里,鲜嫩的豆角一直吃到秋天,还能收下一大堆。在地边角,还有蔓长,叶阔,花大,名称众多的面葫芦、菜葫芦、西葫芦、冬葫芦和窝瓜。为了侍弄这些葫芦,母亲每天早晨在太阳出来前,都要绕着菜园走一圈,把雄性的花摘了,扣在雌性的花蕾上,让它们互咬着传粉。对于剩出的花蕊,则掐在手里,回家做面条时,漫撒到锅里,那种色香味令人每每想起都会满嘴津。
看见别人家园子的布局,母亲安排让我们兄妹几人并排在园子的南墙底下,正对着屋子的门窗,种下了五棵灰白皮色,被当地人称作穿天杨的白杨树。
植树时,母亲说:“今年是咱们家来一碗村住新房的第二年,园子地是头一年种,你们一人一棵树苗子,自己挖坑种下了,自己浇水、填土、操心,等长大了看谁长得最高。”有这样一个参照的念想,我们争先恐后,看着弟弟妹妹累得一个个红脸蛋,最先完工的我主动要帮手,被母亲阻止说:“一人一个愿望,一人一棵树,让他们自已用力吧。”小妹说:“要是我种的这棵长不活咋办呀?”母亲说:“人如树,树如人。你把土培好后,闭上眼睛和树一起想一个愿望,让苗子也有点寄托,它呀保险就能长成参天的大树。”我们兴趣大增,干的更欢。
植好了树,我想了半天,并不知白杨树是不结果的,在心里默默念叨说:“小树,我会好好的保护你,你也要快快的长,结好多好吃的果子。”二弟念儿歌一样说:“树啊树啊快快长,一直长到蓝天上,把天扎个大窟窿,掉下一堆金元宝。”我们哈哈大笑,母亲用手摩挲着二弟的头说:“你爷爷说你前奔颅后马勺,挣的银子够马驮。将来的你看来就是个挣大钱的命了。”二弟说:“挣钱还不好吗?”母亲说:“好,好,只要能干成点事业,你们干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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