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10-25 08:26:45
　　开饭的时候，我特意叫老谢和彪子一起，一边吃饭一边有意无意地问起老谢的案子。老谢是一个倒闭国企的副厂长，副就等于没有好处只有责任，但是在体制内的序列里，副又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儿，老谢没有什么背景，只是一个技术型干部，所以一直干到企业破产也都只是个副职。老谢的女儿女婿也在他的厂子里上班，企业倒闭就下了岗，一家人经济状况可想而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老谢的外孙得了一种我没听说过，现在也叫不上名字的病，钱花了不少病却没有见好。

　　跑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医生，最靠谱的一个是西安的一家医院，但是需要四十万。我能想象老谢当时绝望的心情，他说家里当时已经借了不少钱，再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筹措这笔钱，就算能借到他又怎么来还呢？他踌躇了一段时间，也正是那段时间，他的头发由灰白变成了全白，听着有点像伍子胥过韶关。老谢想出的办法是做了一张五百万的承兑汇票，没看错，是做出一张承兑汇票，然后找了人（记不太清是这两人找到他还是他找的这两个人了，这里面区别挺大的，他找人他就是主犯，反之亦然）去典当行抵押出二百八十多万，当期是三个月。这笔赃款老谢拿了100万，虽然给孩子看了病也还了外债，但是他此生恐怕也很难见到外面的阳光了。

　　老谢把自己的故事讲得很简单，表情很恬淡，好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反倒是彪子和我听得有点动容。彪子眼圈发红，带着点哽咽地问，外孙好了没？老谢说，带着去医院看了，大夫说没生命危险，但是得留点根儿，看他自己的造化吧。我更关心他是怎么弄出那张承兑汇票的，老谢听了没有回答，只是说惭愧，晚节不保，做出这样可耻的事情。
　　老谢是做好一切准备进来的，他不退赃也不打算求人找关系，他全部的打算是死在牢里，用自己的生命给外孙续条命。我忽然想起很多小时候听过的很多英雄事迹，都不如老谢的故事来的真实，看守所里也有这样的悲情英雄。老谢虔诚地改造，努力的干活，这个时候他心里的愧疚会减少些，或者说是没时间去愧疚。虽然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后悔，但还是觉得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老伴儿，对不起那个典当行的老板，也对不起他受过多年的教育。他全部的愿望就是早日下判，到了监狱就可以接见可以打电话，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生命之火在那里燃烧殆尽。

　　太阳之下本无新事，老谢的故事也没什么出奇，顶多是带点悲壮，但是其中包含着对社会的控诉，我不想说反党反社会的话，但是如果我们有途径解决孩子看病问题的话，看守所里会少一个等死的白发囚犯。没病就该死，没钱就该死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我们社会主义的中国，如果还是社会主义的话。
　　跟所有狼来了的故事一样，这次的领导视察又是一个故事，而我又在八号听了这样一个故事，这是充满故事的一天。回到过渡号，老陈问我八号请我吃什么，我从老谢的故事里拔出来，回答说，那穷号子能吃什么，还不如咱们吃得好。老陈和崔哥倒是很满意，热切地比较起来两人谁中午吃得更好些。听得我有些饿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中午其实根本就没吃什么，我过了看守所中最不知滋味的一天。

　　日期：2016-10-26 08:00:27
　　夏天已经过去大半，立秋一到，监室里的闷热一扫而空。对于我们而言，这是一个好时节，我们坐在风场，或者干活或者聊天或者打牌，享受这难得的好天气。风场外的菜地已经郁郁葱葱，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已经开始挂上果实，每天都能看到劳动班的人在地里劳作，除草浇水采摘。
　　老陈照旧扶着栏杆指导着在地里忙碌的犯人，崔哥也坐在一边，不是要个西红柿就是要个黄瓜，劳动班的熟人就会趁干不注意往风场丢进几个半生不熟的果实。然后，我们就开心得像馋嘴的孩子，在身上蹭蹭就往嘴里塞，其实味道并不怎么样，但是对于那时的我们，这已经可以算做是味道尚可的水果了。最夸张的是，崔哥把丢进来的茄子也往嘴里塞，一边啃一边说他小时候吃生茄子的经历，还说是味道满好。我们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半大不小的茄子往嘴里送，然后呸呸地把嘴里又苦又涩的东西吐了一地。

　　因为有了菜地，小生命就多了起来，原来只是偶尔来两只喜鹊。这些小生命中，最多的要算是麻雀了，当然还有陆地和地下生物，多是蚂蚱一类的昆虫。我喜欢坐在栅栏后面看着蹦来跳去的麻雀觅食，看着看着思想就飘远了，在这个时候，麻雀更像是在逛动物园，我们则是被关在笼子里狼熊虎豹，而不是我们一直自诩的充满智慧可以改变世界的高等生物。在那一刻，我宁愿变成一只腾跃而上，翱翔蓬蒿之间的麻雀，只为享受一时的飞翔的自由。像我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进到看守所才明白自由是怎么一回事，才明白“若为自由故”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