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7-01 13:00:46
　　『叁拾贰』
　　你无意见某人，这人总在你眼前晃来晃去。而你有意找他，偏又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不知到哪个旮旯胡同处…
　　辛远在火车站候了几天，生意渐渐又好了起来。有心想找到那个拾荒老人，他却像人间蒸发。
　　忙，比想象中还要忙。辛远很想去请回陪护周阿姨，虽然她略显粗鲁，又爱贪点小便宜，但心眼不算坏，勉强算得上尽职尽责的，而且这个价位，周阿姨在保姆群里算性价比高的。
　　辛远固定在一家快餐店里买盒饭，一到吃饭的点就直奔那里。他常常在10元狮子头和5元酸辣汤间徘徊，大部分时间还是选了酸辣汤，再加一盒饭也就算应付过了。有时选菜，偶尔犹豫，已熟识了的服务员会不耐烦，自作主张、熟门熟路地直接盛了酸辣汤给他。他笑笑接过，不在意，坐在大厅里看会新闻，狼吞虎咽的扒完饭。现在吃饭比前些日子要自在多了，再无一边窥视辛远一边佯作看电视的目光。人眼总是喜新厌旧，一个新的热点，就能轻而易举掩盖旧闻。

　　辛远匆匆了事后，拿着买给爷爷的快餐，奔回家里。
　　也好，借忙碌，避开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及骤然间变得无声无息的沉重。
　　除了偶尔几个电话，汪犹衣已好久没来与辛远碰面，这份沉默，及那段时间她的煎熬，他都懂。
　　或者，她在等他一个态度，而他没有决心说是或不是，只是拖延。事实上，就算他说好，她和他也难走到一起，她的母亲望女成凤，怎么可能让她嫁给一个开黑车的？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出口。而不能出口的话，越来越多，累积成一层隔膜，隔断了他和她之间以往的纯粹。她的性情也有些改变，知道爷爷出了院，她偶尔过来帮忙，给爷爷打扫房间，整理衣物，做点琐碎的活。这一切，她都赶在辛远回家之前做完。换了以前，她一定哇啦哇啦向辛远邀功，换得他一个赞赏、感谢的目光，哪怕被他说是田螺姑娘，她也心满意足。
　　这段时间很奇怪，空间变得逼仄，挤不下三人的同在。
　　彼此都在回避…彼此的内心，都在动摇、犹豫、折磨中，怕一开口，对方或自己，就变得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就变得再也回不去…
　　直到那本书，费智所写的《青县沈月如传》，由汪犹衣带了来，委托她，一本转交给辛远，一本转交给汤一友。辛远和汪犹衣，才算真正面对面了。
　　辛远摊开这本书，上有费智的签字，写着“辛记者惠存”的字样。他错愕了一秒，晃过神来，只想偷笑。
　　他翻开，粗粗扫视了几页，书里穿插了几张清末民初青县的旧房图，也有凉亭的照片，及沈月如的遗像。书中前面的内容，关于沈家家世，交代得算严谨。而后面几页，果真同费智先前同他和汤一友所说的那样，已跳跃在现实之上，介于想象和杜撰之间，揉成一个虚拟的传说故事。
　　“这书已上市。”汪犹衣凝视着这个方向，与其说是凝视书，还不如说是对着辛远的方向。
　　辛远回避了她目光，佯作用心地阅读着后几页…文字很煽情，把苍凉绚烂成一页传奇，悲情女子眼中的泪光焕映了后世人寰，令人感喟唏嘘。
　　汪犹衣拿起给汤一友的那本，随手翻了几页，无话找话：“县里要做足沈月如的文化品牌，打造东方爱情圣地。”

　　“是吗？”不知为何，辛远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想到，这个女人，她拿她的死，成全了青县。”汪犹衣的眼神有些黯然，语气显出她从未有过的沉静，说出来的话也已失了汪氏风格，“我们局里一些小姑娘看了这本书，很是羡慕沈月如的经历…她们真傻，这有什么好羡慕。”
　　是啊，仔细想来，谁都不会愿意自己的世界崩塌，灾难降临，历尽悲苦重劫，成全那一页传奇。
　　“我爸妈催我相亲，可我不愿意。”汪犹衣说着，将书啪地扔在桌上。
　　辛远默不作声。

　　“是啊，我都快三十了…”汪犹衣讽刺地笑了笑，“我妈快急疯了，就怕我嫁不出去。”
　　辛远抬眼看了看她，她感应到了，他微微垂目，将她的视线又抵挡在外，依然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让汪犹衣终于忍无可忍，她心底里那团压抑不住的强烈怒火，终于喷薄出口。
　　“我爸年轻时，一直对他那群狐朋狗友们说，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我妈怀我时，一直希望生个男孩，没想到生的却是我。我的名字叫汪犹衣，是我妈恨死了我爸对她的冷淡，但她能说什么，当初是她追的他…直到今天，我爸也不会懂得，犹衣是就像衣服的意思。真讽刺。”汪犹衣低头，沉默了片刻，继续说，“我妈一直希望我能强，强过男孩们。为了抵消她在家里所受的委屈，所以我读书，我要考第一；分配了工作，在单位争优秀；要结婚，我妈希望我能找个有钱有权有房有车的四好男人。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依了她，可是只有结婚这事上，我却违背了她的意愿。我从不肯去相亲，你知道我为了谁？”

　　“不值得，衣衣，你妈是对的，你该去找个好男人，该给自己更好的生活。”
　　“我这是想嫁，不是想卖！”汪犹衣挺直了背，直视他，她的眼里含有一种不像是她的、失了理智的疯狂，“辛远，你让我等多久？我三十了，你难道不能大发慈悲？”
　　“我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我会让你妈失望，让你受委屈。”
　　“你…”汪犹衣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恨，“那个女人叫吴昕，你了解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