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4-04 11:36:08
　　芒山小学老师的福利还得看我大伯陈五湖的脸色，所以熊太平校长和王丽芳纵是再讨厌我泄露了他们偷情的机密，还是不敢对我痛下杀手，甚至时不时也会对我表现出僵硬的笑脸来，递给我一个桔子道：陈召龙，小孩子嘴巴不要乱哇哇，听话啵。学校四个老师性子是两个极端，王丽芳泼辣凶悍，易莲温柔善良，熊太平霸道粗俗，而潘向东温文尔雅。
　　我与骆芙经过这一场黄铜鸡鸡风波后，几乎成了同学们中公认的一对儿。人性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即使是不懂世事的孩子。我们俩开始感觉到孤立，跟我玩得要好的胜利草鱼也愈加不怎么理会我起来，主动讨好他们也是对我不冷不热。骆芙跟几个女同学的关系也差不离儿，像陈淑敏这种以前跟她一起踢键子跳房子的女孩子，谁也不再热情接受她的加入了。破罐儿破摔，我和骆芙干脆心横下来，在同学面前毫不避讳，下雨天共伞走路时我们甚至可以搂抱着对方的腰肩，每天放学一起结伴归家，越来越显得亲密无间起来。

　　陈十三庄的春天格外美丽，山野上的新绿婴儿般嫩生生的，竹笋从地下破土而出，尖嘴毛乎乎的仿佛要对着世界呐喊。门前小溪的水流也鲜活起来，开始哗哗地唱歌了。各式的花都开了，整个村庄就像笼罩在粉粉的烟雾中。在这个春天，我好奇地发现骆芙某些变化，脸上长出了细细的汗毛，像一只青皮桃儿，她胸前竟然突起两个鸽卵般的疙瘩，在我的目光下，骆芙总是羞涩得脸蛋儿潮红。
　　中午趁大伙午休，骆芙一定缠着我去山腰帮她采些花来。阳光金子般洒在大地，大群大群的蜜蜂嗡嗡叫着，在金黄的油菜花和粉红的紫云英间飞舞。骆芙站在花丛，长长的头发飘在风里，眼睛精灵一般渴求地看着我，仙子一样动人。我忽然像个骑士，对骆芙道：你等着，我给你采来最漂亮的花儿。
　　几支白如雪的梨花，几支粉红的桃花，一把金黄的菜花，三支青翠的新竹，我用葛藤细细缠了个花环，做成一顶花冠，送到骆芙跟前，骆芙惊得轻轻地“哎呀”一声，脸上现出幸福的光晕。她小心翼翼地把花冠戴在头顶上， 配上她穿着的那件红色翻领毛衣，简直跟童话里的公主一样漂亮动人。
　　山腰都是庄上在耕种的山地，现在时季大片菜花洋溢着浓郁的香味儿，彩色的蝴蝶翩翩起舞，蜜蜂嗡嗡叫着，让人陶醉。忽然骆芙竖起食指放在红红的嘴唇边：嘘！有人说话！
　　我尖着耳朵细听，果然在微风中隐约传来了笛声和唱歌的声音。我拉了骆芙的手，一步步轻轻趟过窄窄的地垄沟，朝油菜地深处探望着，终于，在花田的中间，我看到了潘向东老师和易莲老师了！花丛中铺了一块彩色塑料布，潘向东在吹着一支长长的笛子，易莲动人地唱着我们芒山流传至今的山歌：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手帕寄心知
　　心知接了颠倒看
　　横也丝来竖也丝
　　这般心事有谁知
　　横看竖看都是丝
　　心知肚里犯相思
　　昨晚才从门前过

　　今早开门狗冒吱
　　叫我如何理青丝
　　竹笛声清越，仿佛一只叫天子在云端盘旋，易莲老师的山歌温婉，就像一群云雀盘旋着翩翩起舞，我和骆芙呆呆地趴在菜花中，一动不动。忽然笛声与歌声停顿了，我们再看时，潘向东老师把易莲老师扑倒地彩色塑料布上，粗暴地喘息着，易莲老师的衣衫掀到脖茎，两只雪白的丨乳丨房在颤抖着……
　　骆芙忽然伸出两只手掌，蒙住我的双眼，在我耳边轻轻骂道：臭流氓，陈召龙！她的口气像兰花的香气，我禁不住转过脸，搂过她的腰肢，对着那两片花瓣般的嘴唇亲了下去，骆芙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任由我胡乱亲着，呼吸声像一管阻滞的风箱般。
　　日期：2017-04-18 00:50:49
　　大姐紫苏格外喜欢骆芙。紫苏每次从公社针织厂回来，都会带一些小小的针织品回家，当然，这是她利用废弃的断毛线空余时间自己织出来的。彩色的手套、帽子、袜子、套袖和围脖儿，一到天气转凉，我们一家全副武装起来，让陈十三庄别的人家眼睛红得滴血儿。紫苏姐姐摸摸骆芙白嫩嫩的脸蛋儿，疼爱地说，姐下星期回来帮你织一顶帽子。果然，周末时她带了一顶上面绣了九朵彩色绒花的毛线帽子，骆芙欣喜地戴在头顶，跑到大衣橱前扭着脖子照镜子，叫花子捡了宝一样兴奋得小脸通红，一口一个谢谢姐姐甜得腻人。戴了帽子的骆芙，在我眼里就像一株盛开着的月季。

　　紫苏姐姐是陈十三庄最讨人喜欢的姑娘。不但长得漂亮，唇红齿白，身材高挑丰满，而且十分能干，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娇气。除了针线活她心灵手巧外，田地里的农活她样样都是一把好手。插秧、割稻，一个能敌俩。最让人惊奇的是紫苏姐姐好像从来也不累，即使在热得让人脑壳发晕的三伏天，她一边干活一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两个酒窝鲜花般嵌在脸上。田地责任到户后，我家没有扶犁掌耙的男劳力，但紫苏姐跟别家男人换工，一个工调换一个工，还是很多精壮男劳力极是乐意。庄子里嫁女儿娶媳妇，一些织毛衣纳鞋底的手工活，人家就会拎了鸡蛋红糖挂面到我家里来，央求紫苏姐姐帮忙赶活，嘴里说着：哎呀，紫苏，你生错了地方哩，仙女下凡也怕只有你这个样子。紫苏姐羞赧地笑着，从来不推掉任何人的央求。

　　紫苏姐姐十八岁时谈了恋爱，那小伙子叫岳权，是公社针织厂的司机。岳权长得白净，头发梳成时髦的三七分头，而且五官分明，两只眼睛很大，双眼皮儿像刻刀雕过一样。岳权嘴巴很会拉呱，他刚开始时每次到我家里来都会带上两个小伙一起，紫苏姐也会叫了庄里的小姐妹们一起坐，大家围着火炉聊天，我有时候也挤上来凑热闹。岳权见多识广，给大家讲故事，讲电影。仿佛新河的水一样哗哗啦啦，岳权的言语非常流畅，讲到激动的时候，他会站起身来手势开始比划着。我记得有一次岳权给我们讲外国电影《大蓬车》，说书匠一样手舞足蹈，哎呀！那坏人，拿着铁锹呼呼生风，一下下拍在英汉的肋骨上！那个痛啊！吓！要是我们，只怕早就给拍扁了，英汉是个英雄，一边地上打滚一边寻找机会，哦荷！终于找到机会趋身，一把扭住那坏家伙的铁锹把！情形马上转了风向！那一刻，岳权脸上英气逼人，仿佛他自己就是那个英俊勇敢善良的吉塞人。

　　那时候，乡下各村都流行放露天电影，公社放映队的人一到晚上忙不赢。吃过晚饭，庄里人一个哦荷纷纷结伴去邻庄看电影。特别是小伙子大姑娘，可以趁看电影的机会寻到可心的对象聊聊天，偷偷摸摸暗中谈谈恋爱。我母亲晏金子从中找到了商机，从集市上批发了生瓜子花生，回家用细砂炒熟了，拿报纸包成尖尖角角的一包包，又把甘蔗截成两尺长短一筒筒，挑到电影场罩了马灯摆卖，一晚上也赚得三两块钱。

　　有天晚上，付家院子放电影，母亲照例带着我挑着担子去摆摊儿，电影放的是老片子《闪闪的红星》，现饭炒三道，饿狗都不吃，我看了不知多少遍了，心里很是厌烦。家里还有一本昨天草鱼借给我的连环画儿没看完，于是我给母亲打声招呼要先回家。母亲看看天顶通明的月亮，迟疑一会儿终是同意了。
　　走近家门时，我惊奇地发现厢房里居然亮着了灯。我家的母狗“憨婆”摇头摆尾冲我裤管咬来咬去，一幅神秘的样子。我悄悄放松脚步，走到窗户边，将遮风的塑料纸轻轻地桶一个小洞，把眼睛凑近去看，发现紫苏姐姐正跟岳权紧紧地搂在床上，光溜溜的像两只交胫的鹅……我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伤心，鼻子酸酸的，心里恨着那个狗岳权，也恨紫苏姐姐！母狗憨婆寂然地陪着我到庄子后面的竹林里，月亮圆润皎洁从枝叶间透出来，像极了紫苏姐姐的脸，那晚我偷偷哭了很久很久。

　　第二年春天，大姐紫苏从公社针织厂回来，脸色阴暗得像地窖里的红薯湿漉漉的。她时不时的恶心呕吐，母亲晏金子低着声音恶毒地诅咒着她，紫苏只是嘤嘤地哭。
　　大伯陈五湖破天荒跟我母亲大吵了一架，他骂晏金子是只母猪！自己的姑娘都管不好，惹下了丑事来！没个屁本事，听他话里我隐约的知道，岳权跟公社企业办潘主任那个豁子嘴的闺女订婚了，紫苏姐姐终于被他抛弃了。
　　赶紧的找户人家！大伯陈五湖恶恨恨地吩咐着母亲。
　　油漆匠何士兵到我家相亲时，头顶戴了鸭舌头帽儿，黝黑的脸上谦卑地笑着。他很显老，看得三十来岁，其实也才二十出头。两只手里各拎着一尾大鲤鱼，站在我家堂屋里不知所措。见了紫苏姐姐，他眼睛赶忙挪开，嘴唇嗫嚅着半天，终是一个字也没说。何士兵隔一天就会到我家里来，帮我家翻地、挑大粪，母亲自是喜笑颜开，直到有一天何士兵汗湿了衣服，取下鸭舌头儿帽子擦脸时，才发现他头顶像野火烧过的山丘一样癞痢着。母亲脸上顿时阴了天，暗暗叹气。紫苏姐姐见了，反而倒安慰母亲，道：妈，跟人过日子，又不跟头发过日子，我乐意着哩。母亲搂了大姐紫苏，哭了好长时间。

　　农历三月十八，岳权结婚那天，欢天喜地的唢呐声从陈十三庄前面的机耕路上传过来，紫苏姐姐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没出门。傍晚时，母亲叫我喊她吃晚饭，打开门时，却没见了紫苏姐姐！母亲慌了神，满村子问有没有人看到我家紫苏，终于有人说看到她朝水鸟冲水库方向走了。陈五湖当即叫了村里所有的男劳力一起下水，我的紫苏姐姐捞起来时，腹部已经肿得像一面大鼓。奇怪的是，她的脸上还是笑着，两个酒窝仿佛还有红晕般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