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4-01 10:42:00
　　『拾陆』
　　第二天，汤一友没来电话，汪犹衣也是。
　　辛远想过要给汪犹衣一个解释，毕竟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可又觉得，解释反而给了她另一种暗示。说比不说更多错，那还是一言不发吧。
　　人的身体真是反复无常，嗜睡症去了，失眠症来了。
　　他睡不着，起了个大早，去了市场，买了一堆生活急需品和猪骨头等食材。回到家，煲了个骨头汤，等汤煲好已是临近中午。他自己盛了一碗饭，和着锅里剩下的一点汤，马里马虎心急火燎地吃完，便拿着保温桶匆匆送去医院。
　　今天，爷爷状态很好，喝了大半桶的骨头汤。
　　辛远将蚊香等生活用品交给了周阿姨，周阿姨整理好东西后，拿备忘录翻了几页，又翻出一堆的事来，其中就有医院催费。
　　“医院说规定明天之前要缴费，要不……”
　　辛远对周阿姨做了个制止的眼神，她瞥了爷爷一眼，识相地住了口。辛远看吃饭时间到了，便让她先去吃饭。
　　忙了一上午，这一刻，才能坐下来，辛远端详爷爷。
　　“你疼吗？”辛远注视着爷爷的伤腿。

　　爷爷笑着摇了摇头，微微咳着。
　　“你瘦了。不出半月，就可以把你接到家里去。”辛远握住爷爷的手，安慰似的语气，“一时半会可能还走不了路，到时候，我会给爷爷买个轮椅。”
　　“很贵，别乱花钱。”
　　“不贵的。”辛远宽慰着爷爷。

　　“辛远，我存了点款，卡放在你奶奶遗像的镜框背后，一转过镜框就能看到。密码是你生日，你把钱取了，把医院的余款给交了，如果还有剩的，给我买个差一点的轮椅就行。”
　　“爷爷，不用，我有钱……”
　　爷爷轻轻按住了辛远的手，老人的手，温暖而厚实，沧桑而绵软，他手心温度传到辛远心中，他慈爱地凝视着孙儿，眼里是掩不住的疼惜，和懂得，“你力已撑尽了，不要再硬撑了。”
　　这话，让辛远心头一酸，恍若自己又回到了做孩子的时光。

　　“孩子，那份工作，太辛苦，辞了吧。”爷爷此刻很清醒，他竟然也一眼看出了辛远心中的迷茫。
　　“不辛苦。”辛远说，“这份工作不累，就是……没有线索。”
　　“衣衣同我也说过。这事蛮难的，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沈家早已家破人亡。你要找个旧物，还不同大海捞针一样？”
　　“爷爷，沈家的人，你一个都不认识吗？哪怕他们家里的佣人？”辛远仍不死心，充满希望地问。
　　爷爷静躺了会，似在竭力回忆。老人的眼里忽闪着一些记忆的光亮，一睁一挣，一眨一扎。
　　往事已成陌生风景，有些早已飘散无形……记忆在一扇黑色的门前，永远紧闭着，连条缝隙都不见……老人努力了许久，用愧疚的口气说道：“孩子，对不起，帮不了你。”
　　“那你有没有看到过沈月如，哪怕只是一次？”辛远不甘心地追问。
　　爷爷的肺又拦住他想说的，刹那间呼吸困难，手微微有些抽搐，辛远上前想抚他胸口，过了一会，爷爷恢复了平静，他缓缓抬起手臂，摆了摆手。
　　“没有。”
　　虽然心里有准备，也深知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道理，但辛远总是抱着一份侥幸，抑或说，潜意识里，他幻想爷爷至少会见过一次：在那个昏黄的年代，万里晴空下，她款款而行，一头浓密的青丝泛着亮光，秀美的下巴微微上扬，羊脂白玉在小巧玲珑的耳边摇曳流荡……在辛远想象中，爷爷一定能描述出这样一个立体的沈月如来。
　　可是，没想到……看来，汤一友要失望透顶了。
　　别说汤一友，连辛远自己也是。

　　日期：2017-04-01 21:41:00
　　铅灰苍穹下，一盏盏路灯，居高临下，流洒着泛黄的光。
　　“咕噜姆”指了指前方某个位置，辛远将车稳稳地开到了指定地点。“咕噜姆”问辛远多少钱，边问边下了车，关车门的同时从裤子后袋里摸钱。
　　“咕噜姆”站在驾驶位，隔着窗，把刚摸出来的几张皱巴巴的钱，放进辛远的手里……辛远的手刚碰触到那几张纸钞，恰在此时，意外发生了……几名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突然“从天而降”，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迅速冲向辛远的车，还没等辛远反应过来，他们拉开车门，将辛远拉了出来，一队人马制住了人，另一队控住了车。
　　这一瞬间，就像一尾小鱼刚探出水面，苍鹭就已伸长了嘴，小鱼腾空，第一次，它见到了那么刺目的光……凌乱的光，就像水面上颤动的波纹，划过辛远惊慌的瞳孔，直到一束猛光直直照射过来，笼罩住眼睛，像笼罩住光统治的疆域。
　　辛远无法转动脸，有人控制着他，还不等他明白当下处境，一支话筒凑到跟前，黑暗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不停在说话，那些声音在强光下，显得虚无缥缈……过了很久，辛远才听清楚一直盘旋在耳边的那句话：“你为什么要开黑车？”
　　扎眼的光逼着辛远眯缝着眼，强光之下，一片模糊，宛若一个变形的虚幻之界。过了很久，视线才适应了，又恢复了聚焦，看得到大致轮廓——前方有一个人，扛着摄像机正对着他。辛远抬起手臂，本能地想遮脸。没想到，手臂刚举起，就被身边的人粗暴地按下。他别过头去，但无法躲避那不断泼洒在脸上的滚烫强光，汇聚成的鲜明耀眼的羞辱。
　　只见那话筒又对向了他身边的人，女声问：“黑车猖獗，危害甚大，但是长期以来，它的整治工作可以用‘屡禁不止’来形容。请问你们是通过什么办法抓到黑车司机的？”
　　一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咳，我们市民多次有被黑车非法拉客、宰客、甩客、甚至遭辱骂的经历，别的地区还发生了抢劫**等恶劣事件，当然我们青县的治安一直是全省最好的。咳，咳，针对日益严重的黑车问题，我们全面开展治理‘黑车’专项工作。这次是通过内线的帮助，执法人员扮演乘客，成功打击非法运营！此次整治工作将持续至年底。这次的突击行动，可说只是一个序幕。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为市民创造良好的环境，能让他们享受到安全的服务……”

　　日期：2017-04-02 15:13:00
　　一听这谈话，就知道这男人是做领导的材料！
　　辛远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那声音再度在辛远耳边出现，义正辞严：“你为什么要开黑车？”
　　辛远冲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把不可理解的问题抛了过去：“你呢，为什么要做主持人？”
　　周围刹那间沉默，大概没想到辛远竟然如此漠然，远远未达预期效果。那束刺眼灼热的强光终于移开了，眼前如一头扑进了黑暗，辛远还未适应，被人推搡着，一脚高一脚低地上了一辆车。

　　路灯的浅黄色，渲染着此时此刻的不真实感。车内空调开得很低，配合着外面笼住天地的淡黄色，世界从燥肥到瘦凉。
　　电视台的人和执法人员正在握手道别，旁边有一众看热闹的人，围在周围，眼神空洞无物，就算放到任何一个剧组里，都会被导演嫌表情呆板，他们只是呼吸着，长久的一动不动，无法让人看清楚他们是来还是去，是继续逗留还是离散……远方有火车鸣笛，隐约中，看到它已慢下速度进站，被候车室拦住了视线，停在一个看不到的地方。
　　辛远注意到自己的车，被那个“咕噜姆”开走。
　　辛远慢慢垂下头，接受眼下所发生的现实，突然有个人出现，跳入他的视线，那人脸上有一堆胡子，络腮胡……正是那个追吴昕的络腮男，他站在人群中，满脸诡异的笑容。

　　络腮胡目睹了全过程，但他不是看客……只见他上前，拍了拍某个执法人员的肩，示意自己离开。后者点了点头。
　　辛远呆呆望着，瞬间心若洞火……原来，自己的倒霉，不是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