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涤尘接着说：“卓叔接手集贤学堂任校长后曾撰书一联，就是后来刻在校门石柱上的那幅对联，也成了我家兄弟姊妹的教育箴言。”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高声吟诵起来：“知国家大事尚可为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吟罢，两人不禁拍手大笑。
　　肖涤尘一边笑着，一边提醒卓一帆道：“扯远了，扯远了，别忘了今天的主题。你不是说今天给我谈两个问题吗？刚才谈了政策问题，现在该说说你家素琴了——这几年你和她还处得好吧？”
　　卓一帆道：“就那样。她这人你还不了解？有时我真不得不联想到孔老夫子的话，‘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肖涤尘沉思道：“其实细细想来，素琴这人一生也挺难的。她能不断努力走到今天，也让人感到很欣慰。”
　　日期：2016-11-26 17:00:45
　　卓一帆道：“素琴这个人心不坏，只是偏执。说实话，天鸣的事我最耽心的其实还不是政策本身，而是素琴对政策理解过偏。去年天健落榜，我估计主要就是她在政审把握上有偏差。”
　　这话让肖涤尘引起了几分不安：“政审是怎么样一个过程？”
　　“首先是班主任对学生有一个评语，然后学校有一个政审意见，最后由招生委员会审查决定。如果学校意见较为正面一些，事情就好办多了。”
　　肖涤尘虽然和李素琴并未发生过什么私人过节，但心里还是颇有些担心她的行事作风，于是委婉地说道：“素琴即便在政治上对我有一些成见，对孩子怕还是会公允的吧？”
　　“唉，知妻莫若夫，只要是她认定了的政策界限，那原则性一旦上来，是绝不容许越雷池半步的。”
　　肖涤尘神色有些黯然。

　　卓一帆安慰道：“尽管说服素琴不那么容易，但我还是会尽力和她沟通。再说了，天鸣年年是三好学生，又从小是素琴挺喜欢的孩子，我想应该会有个好结果。”
　　卓肖二人正谈到李素琴，却远远地看见李素琴从院门走进来，原来她已下班回家了。
　　肖涤尘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卓肖两人在底楼碰见了李素琴。
　　李素琴招呼道：“肖老师，你来了？”

　　肖涤尘点点头。
　　年轻时，李素琴都跟着卓一帆喊“涤尘”，这些年却改口喊“肖老师”了。肖涤尘与李素琴应酬了几句，便离开了朴园。
　　李素琴问卓一帆：“肖老师怎么来了？”
　　卓一帆答道：“涤尘回家，顺便来看看我。”
　　“不是吧，是不是为了政审的事？”

　　“嗯……是的。”
　　“都找到家里来了，不大合适。”
　　“是我请他来的。”
　　“前天宁若兰找你也是为天鸣政审的事？”
　　“是的。天鸣这孩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今年中考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你看你说的，就像我不愿这孩子升学似的。中考结果如何不由我说了算，有政策管着的，学生不论亲疏，任何人都必须按政策办。”
　　“天鸣可是德智体表现都不错的孩子。”
　　“‘德智’还可以，‘体’可不怎么样，也就是个一般状态。”
　　“就政审要求而言，天鸣的条件应该是合格的。”

　　“这要看从哪个角度分析。上级明确要求招生政策向工人和贫下中农子女倾斜，如果招生名额有限，肯定优先工农子女，谁也给他打不了包票。”
　　“我们党一贯主张‘有成分又不唯成分论’，‘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嘛。像天鸣这样的孩子，政治倾向是好的，家庭成员中又没有敌对分子，政审意见应该更正面一些才对。”
　　“你这意见我可不敢苟同。肖涤尘这人虽说右派摘帽了，但政治立场、认识都有严重问题；肖天鸣这孩子和家庭也划不大清界限，这恰恰应该引起我们高度的警惕。”
　　“你怎么能这样认识问题呢？涤尘是为革命作出过贡献的人，解放前他直言抨击国民党政府，又掩护过川东地下党好几位同志，连我的命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救的，你都忘了吗？……”

　　“除了肖涤尘，恐怕宁若兰表现也不错吧？”李素琴打断了卓一帆的话。
　　“你不要这样含沙射影。没有什么讳言的，我是为了肖涤尘，也是为了宁若兰，但更是为了天鸣这孩子。”
　　“肖涤尘是作过一些好事，但他最多也就是革命的同路人。老卓你可不要以个人感情代替党的政策。”
　　李素琴囫囵吞枣的偏激理论弄得卓一帆十分恼火，他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这才没有发起火来。停了好一会儿，他尽力和言悦色地说道：“素琴，不管对大人还是孩子，对待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和前途，要慎之又慎，一旦弄错了，改起来就很难了。”
　　李素琴也有些冒火了：“党的政策摆在那里的，明明白白。老卓，你不要怀疑我执行政策的能力，更不要动摇我执行政策的态度！你别忘了，我身上还取出过国民党的子丨弹丨！”
　　“肖涤尘可不是国民党！”
　　“那也是剥削阶级家庭！”

　　这句话噎得卓一帆哭笑不得。他无奈至极地摇了半晌头，然后讪笑着问李素琴道：“素琴，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和我的家庭出身？”
　　“那不同，我们已彻底背叛自己的家庭了！”
　　卓一帆又气恼地闷了好一阵，再次强制着自己的情绪婉言开导李素琴道：“天健、天鸣两个孩子天资都极高，天健已错过了去年的中考，天鸣不能再耽搁了。素琴，我们得尽力为党和国家输送栋梁之材。”
　　“你这话就更不对了，不升学就耽搁了？只有知识分子才是栋梁之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是封建腐朽的剥削阶级思想！你作为一个党的高级干部怎么能抱有这样的想法呢？工人农民怎么了？他们才是创造历史的人，是最伟大的人！我们可是工农当家作主的国家！……”
　　卓一帆彻底失望了。他沉着脸甩了句“算了，别争了，弄晚饭吧”，心里却恼恨地骂着“愚蠢的女人”。
　　他独自闷闷不乐地走进了庭院，想让自己的心情静一静。但身后却继续传来李素琴大声的提醒：“老卓，不是我对肖家有成见，你得好好领会贯彻阶级路线的精神……不过你放心，天鸣的政审我会严格按照党的政策办的，实事求是，不会左也不会右……”
　　日期：2016-11-28 09:42:31
　　6、红与黑

　　李素琴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多年来她已养成了一种习惯，非得等上夜自习的学生、老师逐个走完了，自己独自把教室、办公室各处细细巡察一遍，看看灯关完没有，门窗全关好没有，这才安心地离校回家。
　　这天晚上，李素琴照样最后一个离开教学楼，但却有些心烦意乱。几天来，让她头痛的事仿佛都集中了：一些人还在暗暗传言丈夫和宁若兰的瓜葛；丈夫又喋喋不休地和她议论肖家二小子政审的事；而且更恼人的是，眼看仅仅只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今天下午居然还有学生在课堂上偷看小说《红与黑》，而她查来查去，小说偏偏又是从女儿卓娅手里传出去的。偷看小说看似一件小事，但李素琴却十分重视，因为这不仅仅影响了紧迫的中考复习，它还关乎到学生的思想倾向。她想，是该给学生们强调强调思想改造的问题了，并且首先得跟女儿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