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23年前的悬案》
第23节

作者: 普通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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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目前为止,“高总”所知的信息并不多,只是看到了这封信,知道了郑雪的经历,以及胡不归正在和海州女监一个受到雷烈之胁迫的女狱警之间产生了一些暧昧的关系。他之前并不想牵扯其中——这种风险巨大而毫无利益可言的事情自己从来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从自己这边来看,胡大胖子和胡不归已经出手,他们并不是清楚自己的行为实际上已经触动了一个环环相扣的巨大机关,同时也让自己骑虎难下。
  从另一方面看,调整工作单位尤其是政治处副主任的岗位,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又是什么样的成本才足以驱使海州女子监狱的领导们愿意屈尊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来和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监区基层领导做这样一笔交易?
  知己知彼者,方能百战不殆。“高总”的脑子里冒出了这句《孙子兵法》中的名句。追本溯源,雷烈之的第一桶金也正是在郑海东身上着落的!他掐灭了烟头,把守在门口的骨干犯孙小孬招呼进来:“你,去给我把郑海东给招来。”
  郑海东见到“高总”时,显然要紧张地多,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过度衰老的身体仿佛寒风中一片随时可能凋零的树叶,肺部像一只破旧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拼命地攫取着空气里的氧气来供给这不堪重负的身体。
  郑海东跑到“高总”面前,麻利地蹲了下来。他不敢在“高总”面前大声喘气,屏住了呼吸,一张皲裂的老脸憋得发紫。

  “高总”坐在椅子上,毫无表情地问道:“你以前越狱过?”
  “是的。”郑海东因为憋气,说话的声音有些变了形的尖利,他用衣袖掩住口鼻,干咳了两声,借此调匀呼吸,眼睛还偷偷地向坐在椅子上的“高总”张望。
  “高总”原本半躺着的身子突然前倾,锃亮的大头皮鞋直贴郑海东的脸颊踩了下来,他的手肘压在了膝盖上,整张脸几乎贴着郑海东,目光如电、话语简洁:“说吧!”
  1985年秋,海州监狱,垦荒农场。郑海东的讲述由此开始——
  东方,一轮朝阳正从海天相接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日光照耀之下的云彩霞光万丈,被盐碱地上的结晶反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辉,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清晨的微风中摇曳生辉。
  郑海东又一次掀起锄头刨挖土地的时候,抬头间,无意中看到了这片华美壮丽的景象。
  这里的滨海地带,亘古以来,就没有金黄的沙滩或是茂盛的湿地,只是一片绵延内陆近百公里的盐碱地。盐碱地的土质,与沙漠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极端贫瘠的土地,由于其中的盐度和碱性太高,任何作物都难以生长。每年两季肆虐的海风和伴随台风倾盆而下的暴雨,进一步扼杀了这里最后一丝生机。
  这种土地无法直接耕作。所以海州监狱的犯人们,就比其他土地的耕农多了一份辛苦的劳作。他们必须从遥远的内地开挖河渠,把珍贵的淡水引入荒地,一遍一遍地浇灌,以此来不断稀释土地中的盐分和碱性,直至土地适合耕种为止——在海州监狱,这项工作,被称之为垦荒。
  与其说是人在刨地,更像是地在磨人。吸饱了海水的淤泥像是一个能吞噬一切力量的巨大黑洞,每一镐下去,撕裂的土地又会迅速地咬合,紧紧的吸附在镐头上,使你的劳作似乎变成与整个大地在较劲。尽管气温已经渐渐凉爽,但每一个犯人的汗水都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落入灰黑色的盐碱地中,滋养着斗争的对象。更让人沮丧的是,辛辛苦苦从大自然手中抠挖出的一点土地,又常常会在某次大风大潮之后的早晨,又会重新覆盖上盐碱的结晶。

  但是,尽管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垦荒却仍然为大部分犯人所向往。
  这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显著的优势在于,参加垦荒的犯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吃得一碗饱饭。此外,由于垦荒劳作常常会遭遇天灾**,所以也不需要承担沉重的任务指标。
  而最大的,也是最为诱惑的好处在于,脱离了高墙电网的垦荒队伍,不仅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也多了一份逃跑的希望。
  在那个年代,犯人们还没有被有效地赋予申诉和假释的权利。所以当他们认为判决不公、控诉刑罚过重,或是不放心家中老迈的父母和妻儿,也有可能是念念不忘某个仇人和冤家对头的时候,逃跑,就成为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一项投资。
  远处的狱警正睡在躺椅打瞌睡,一个骨干犯站在他的身后打着一把油纸伞,以帮助他遮挡下午刺目的阳光。一旁的折叠桌上的收音机传播着来自遥远城市关于现代文明的信息。一杯清茶和一本杂志摆在边上,茶已经凉透,杂志也翻看了一半的样子。
  想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去看死盯牢200多个分散在10几亩土地上劳作的犯人,对狱警来说,既不可能,也无意义。所以,他们更愿意“偷得浮生半日闲”。
  犯人们见有机可乘,又开始放下锄头,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前两天,又跑了一个!”
  “就你能吹,你是狱政科长?跑了犯人,都跟你汇报?”

  “我是听送饭的讲的!应该不会错!”
  “怎么跑掉的,说说!说说!”
  “那小子精得很!食堂里烧饭的家伙,居然找了根麦秸秆,躲在了泔水桶里,就靠着秸秆子透气,跟着泔水车一起出去了!这小子也真是肯拼,就靠着从泔水里捞出吃的东西,硬是跑得没了影。”
  “***,这墙里头的都能跑,我们在这墙外头的还在儍瞪眼!”
  众人叹了口气,情绪低落。
  郑海东在一旁听着,有些兴奋,又有些心惊。手又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囚服的口袋。

  口袋里面,是对郑海东用嚼碎的馒头均匀涂抹上的一层淀粉。
  自小生活在这里的郑海东,比每一个人都更熟悉海州监狱的一切。在这里,想要逃跑,看守、高墙都不是问题。最难的,就是嘴里的一口吃食。
  其实,进入80年代,海州监狱已经不再像郑海东小时候那样缺衣少食。但是监狱一直传承着控制犯人饮食供应的传统,很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防止犯人开小差。
  从海州监狱到最近的市镇,有接近100公里的距离。盐碱地寸草不生,又泥泞坑洼,极其难走,怎么算来都得要四五天的口粮。也正是这四五天的口粮,断送了不少人回家的梦想。
  这些知识,在郑海东小的时候,就已经从父亲酒桌上的闲言碎语中得知。他到海州监狱服刑已经一个多月了。如果制度没有改变,再过一个多月,他将会离开集训中队,被分配到某个普通的中队之中。更加封闭的环境,更加残暴的同类,还能不能像食堂的那个犯人一样顺利地逃跑,郑海东赌不起。所以,他必须把握这最后的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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