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5-04 21:32:29
　　12.流放大隈重信
　　孟德斯鸠说，一切有权力的人都爱滥用权力，直到有限制的地方为止。明治政府的权力来源于内战的胜利，它没有建立起反对机制，外部反对者只能诉诸暴力，内部反对者则会深陷政变。权力制约是一套平衡机制，意在防止国家走入极端，没有边界的权力很容易失控。
　　殖产兴业之所以能大干快上，是因为所有的反对者都已出局。大隈重信掌管着大藏省，在缺少反对者的情况下，他把扩张型财政政策推到了极致。大隈财政只能导致社会加剧分裂，它的本质是用穷人的钱资助富人冒险，平头百姓像跑圈的老鼠一样疲于奔命，要他们如何不仇官仇富？
　　到明治十三年（1880），大隈重信已经为当局培养了可观的反对者，他们已经聚集到板垣退助的周围，要求政府召开国会，声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对于这些人，政府该怎么办？打压吗？好像不行，他们又没使用暴力，朝廷也还是要脸面的。为了研讨对策，寡头们召开了专项会议，大家达成一项共识：应该迎合立宪政治的历史大潮，不过话语权和方向盘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当年年末，明治天皇敕令寡头们研讨宪政方案，每人都须出具书面意见。

　　大隈重信有一个宪政梦，早在旅居长崎时，他就把英国议会制做为了政治理想。所以，当天皇要求群臣献策时，他很自然地呈递了英式宪政方案，内容如下：天皇为礼仪性君主，一切权力归于国会，国会由民选议员组成，内阁总理由多数党领袖担任，各省大臣及政府公职由内阁总理确定，取消现行公务员推举制。大隈还设置了时间表，要求政府须于两年内实现议员民选化，并于四年内召开国会。

　　岩仓具视读完大隈方案后气得直哆嗦，嘴里不停地念着：马鹿野郎（读作“巴嘎雅鹿”，意为“混蛋小子”），马鹿野郎，马鹿野郎！
　　岩仓具视不能不生气，这是明目张胆的叫板啊！没想到啊没想到，朝廷里居然出了个白眼狼。这个方案要是实施了，不但萨长藩阀全军覆没，他岩仓阁下也得哪凉快哪呆着去。大隈这厮看来不能再用了，他惹出的篓子已经够大了，不能再让他胡闹下去了。这份狂悖的意见书绝不能上呈天皇，怎么能用这种毛躁的言论打扰陛下呢？
　　伊藤博文读完大隈方案后也很吃惊，但他不能同意岩仓“流放大隈”的提议。此时，伊藤担任内务卿已有两年，他已经被民党搞得够焦头烂额的了，他可不想再逼出一个在野党。他很清楚，大隈重信绝不是省油的灯！
　　在寡头方案中，大隈方案最为激进，甚至有自我革命的味道。大隈方案并非全无社会背景的个人狂想，当时，民权运动已经搞了六七年，西学思潮早已流行，福泽渝吉等公知也大肆炒作英国体制，就连炽仁亲王也常去天皇那鼓吹虚君立宪。大隈觉得，他的方案恰到好处，刚好能解决当下官民对立问题。
　　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存在，一个人的情绪和理想很难被另一个人完全认同，尤其是后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若无，则只能继续寻找。显然，大隈重信不可能在朝中找到志同道合者，他只能到在野党里面去找。事实上，大隈重信与民权分子早就勾勾搭搭，其他寡头对此很是不满，双方合作的灰飞烟灭只差一段引线。而在此时，北海道官产贱卖事件发生了。

　　北海道原名虾夷地，在内战结束后设置北海道开拓使。开拓使的政治使命有两个：一是开发北海道，二是防备沙俄。自明治七年起（1874），鹿儿岛人黑田清隆担任了北海道开拓使。黑田用钞票堆出了不少国营项目，原本蛮荒的北海道经黑田这么一捯饬漂亮了不少，竟生出几分近代化的样子。不过，政府财税毕竟是有限的，谁也供不起这么多赔钱项目。到明治十四年（1881），政府决定抛售北海道官产，一方面甩掉财政包袱，一方面获得急需现金。

　　截至此时，中央财政已在北海道投下1490万日元，于当时而言，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大隈重信是帝国的藏相，他自然关心这笔天量交易。令他万没想到的是，这么一大笔国有资产竟然只卖了38万余元，还分30年还清。这哪里是“卖”，分明是“送”嘛！
　　官产交易的经手人当然是北海道开拓使黑田清隆。买家是关西贸易商会，这家企业与萨长藩阀有极深的关联，其大股东五代友厚就是鹿儿岛人。五代曾于明治初年在政府任职，后来得了机会弃官从商，建立了以大阪为中心的商业王国。五代与黑田及伊藤年龄相仿，他既有智慧又有关系，既懂官场又懂生意，这种人想不发财都难。
　　三菱集团是关西贸易商会的对头，它也很想购买北海道官产。怎料，黑田清隆搞暗箱操作，将官产私相授受，三菱根本没有竞标机会。对此，三菱创始人岩崎弥太郎很不服气，他想翻盘，于是将此事捅给了大隈重信。大隈与鹿儿岛人向来不和，此事更是让他对萨长藩阀失去了信心，他意识到：这帮小子，眼里已经没谁了。
　　大隈重信要采取行动了，但他并不想单打独斗，他知道一个人是扳不倒一个集团的。俗话说，有问题找媒体，藏相也一样。不久，《横滨每日新闻》和《邮便报知新闻》报道了北海道官产贱卖丑闻，都是头版头条，连交易价格都有！

　　此时，民党正在推动国会请愿运动，他们像猎人一样四处寻找政府丑闻，北海道官产贱卖事件远超他们的预期。太好了，终于找到要民权的由头了！于是，一场反官商勾结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民党领袖板垣退助很是活跃，他将北海道丑闻与国会请愿运动联系到一起，说“立宪政治”可以解决“官商勾结”问题。丑闻的主角黑田清隆自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他觉得很委屈，他这么干也是为乡士着想：若没点优质资产，那些失去俸禄的萨摩武士可怎么活？但他不能这么说，他必须说“贱卖官产对搞活北海道经济大有好处”。这种脑残理论方一出炉，全国舆论就炸了锅：娘希匹，官商勾结还有理了，打丫的！

　　北海道丑闻愈演愈烈，大众传媒不依不饶，大隈重信觉得民心可用时机已到。大隈以 “公义”守护者的姿态出场，要求停止所有官产私有化，彻底调查北海道开拓使！此番言论赢得了舆论好评，大隈的民意支持度触底反弹。
　　对民众而言，北海道丑闻是一件惊天大案；而对寡头而言，这种事情稀松平常，只不过这次金额大了点儿。伊藤博文很早就收到了该案密报，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当然知道这次玩得有点大，但再怎么严重那也是政府内部问题。伊藤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绝密的事情居然被载于大众媒体。一定是有内鬼，要不然那帮民党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横滨每日新闻》和《邮便报知新闻》是民党的机关报，而大隈与《邮便报知新闻》的主编过从甚密。大隈重信，你背主资敌，煽惑民乱，你想干什么？

　　伊藤博文忽然想起了“流放大隈”的提议，也许岩仓公说的对，该把这个同床异梦的家伙赶出朝廷了，他的经济政策已经失效，他的政治主张又太过偏激，如今他竟连组织都背叛了！大隈重信，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