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礼堂的门，看见双双对对的俊男倩女们手挽手或相拥而进，星辰回头倒回来向我前跨一小步，顺势捧起我的手。这一瞬，我全身滋了一下。
　　我的词汇实在匮乏，我找不出一个适当的词来描述这个感觉。这个感觉和高三我17岁那年，余森原抚摸我手背的时候不太一样。那年的感觉还记着，过静电一般。
　　其实过静电这样的比喻也不准确，或者就速度而言是准确的。我过过静电。买毛衣买不好，在冬天干燥的时候就会起静电。记得晚上一脱，毛衣上面吱吱冒火花。对这滋味我心有余悸。但来自余森原爱抚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一是它妙不可言，二是回味无穷，三是有所期待。
　　倪星辰捧我的手，姿势有点官方礼仪，又事先不给征兆，不给我进入意境的前奏，我那种“滋”不可能是男女间特指的“电”，充其量是全身的毛细血管跟着脑细胞集体惊诧了一下。

　　他把我的左手放在他的右手心，然后用他的左手轻轻摩挲了几下。
　　我很快缩回了，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排斥。反正说不清。
　　我很庆幸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有了这一步，接下来，我们的接触就变得随便些。走进小礼堂，接过一沓资料去找座位。因人多，他拥着我，几乎一直把我拥到了座位前。
　　我们相挨而坐，等着开讲，期间不时有一些得体的小动作发生，比如他看我一眼，我看他一眼，他帮我弹去衣服上的一根头发，我帮他挪动一下水杯，示意他喝水。
　　这样的场合，我绝不主动对他开启语言交流，以维护他的尊严。
　　日期：2015-03-03 19:26:21
　　（续13、）
　　说是小礼堂，其实就是个大一点的教室。挺大的。

　　学校就是学校，不比外边。这个礼堂不仅传统，而且正规，规规矩矩的学术传播基地，没有花里胡俏的张扬性装饰。当然，前面应有尽有，电子设施一件不少，而后面墙上则是一面很大的传统黑板。黑板下方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话筒，旁边还摆着各色粉笔。
　　前来听课的人不少，熙熙嚷嚷中，听说讲座人是省城来的什么教授，客座教授？经济学家？金融学者？具体还不清楚。
　　“请大家转过身……”随着声音向后转头，见主持人站到了那块传统黑板下面。
　　转过身向后便是另一种感觉。很久没感受到这样的情形了。我也是个怀旧的人，这块黑板不能不使我想起我的高中时代……
　　整个礼堂气氛，更像是一堂学生在等待老师进来上课。基于我的这种感受，以下的叙述，我就称它为教室好了。

　　差一分钟，教室已经座无虚席，还有几个人陆续挤进来。差半分钟，老师还没露脸，教室发生一波小小的骚动。主持人一脸沉静，一言不发。
　　一秒，两秒，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健步走上来，手里提着一本书——今天的讲座人无疑。他说不上气宇轩昂，但身材伟岸，宽额收腮，颇具我想象中的教授形象。
　　讲座人走上讲台，立定站好，标准的抬首挺胸姿势，然后向全场环视一周并开口问候一句“同学们好！”音量老道，不低不高。接着的一声“老师好！”差点没把屋顶掀翻——大家都好怀旧啊！逝去的学生时代啊！老师把他手里的书放在桌角。那是一本原版英文书。
　　没有自我介绍，主持人事先也不做介绍，进门收到的资料似乎和这场讲座无关，也没有我想象中的花絮。上一场在市工会礼堂，讲座人连他几点到达H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在主持人常规介绍后，自己还补了好些花边。而这位，很会惜时如金，压点来不说，上来就直奔主题。
　　他说：“今天开讲的课题是‘运用资本监管约束金融机构内部业务扩张’；下半时附讲‘西方金融机构经理人是如何保持个人薪酬在高位运行的’。”
　　这是目前世界金融理论的前沿课题，又发现手里的资料和这是两码事，不知道星辰是否感觉大跌眼镜？而我，说似懂非懂完全是抬举自己，别看我听了这么多的讲座，入场人五人六的，入职前也参加了正规培训，但肚里的墨水，实在汗颜。
　　老师不设置提问，一直讲下去，讲下去。我一直稀里糊涂地听下去。星辰表情毫无反应，不赏，也不厌，手里的笔不时在本子上轻轻晃几下。台上滔滔不绝，台下鸦雀无声。我对这样的授课法真不敢恭维，它对听不懂的人是极大的不尊重。这就是常说的满堂灌。我开始讨厌了。
　　我转头向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好多人在记笔记。再看星辰，用的是采访速记式的代号和图标。我呆头呆脑提着两只手就来了，至多提醒自己到时候别忘了抢答几个题挣点儿小礼品就完事了。
　　我突然想起我和星辰不是一个知识层次的。这时候他会不会在心里骂我呆逼，骂我像是来听课的吗？
　　这个老师擅长在黑板上列重点，讲得快列得也快，大约半堂下来，整面黑板就写满了。

　　老师终于停顿下来。他说：“这个题的知识点和实际操作中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化解方法就讲到这里，现在是交流和提问时间，请同学们自便，我将用十到十五分钟集中解答你们的问题。”
　　噢耶！我暗暗雀跃了一下。
　　这个自由活动只有十分钟。
　　这时，前排一个女生上去擦黑板。从左上角开始。左边全擦了。10分钟已过，老师开始解答他收到的问题，重点难点依然写在黑板上。
　　女生继续向右擦黑板。
　　老师讲：“保证资本充足，降低经理人的薪酬标准，避免无序竞争……”
　　女生把黑板上原来写的全擦干净了。
　　这个小礼堂好像是政府有关部门借的地儿。擦黑板的女生有些发福，不像是学生了。嗨，我这是怎么了？帮老师擦个黑板，就去考虑人家的来头。雷锋还是时有时现的嘛。
　　可这个女孩和老师配合得十分默契。
　　现在，文化界走穴比演艺界昌盛许多，而这位不是。交流中得知他是前几年才从H市走出去的学术权威，全家现居省城，因家乡情结，今年应聘了H大的客座教。
　　H大对客座教授的要求很高，教授职称、资深知名这些基本的就不用说了，然后要有一定的背景或特异专长，另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录用要由H大资深教授推荐。随便一个明星或企业家是不能签约H大的客座教授的。
　　这样看来，说不定这个女生是H大哪个教授的千金呢——我这样的人，就是来看场的。我看戏也只盯着后台的幕景，台前的，不感兴趣；看小说也只想看它的写作花絮，看作品没有看作者传上心。
　　我低声问星辰还能坚持多久，他在速记边上写出一行字：“幸亏有那本公共课垫底，否则。”
　　答非所问。“否则”后面的句号是我添的，他没写完。
　　我自考也有公共必修，其中一门就是《经济学基础》。可它一丁点底也没给我垫啊。
　　女生从讲台上走下来，一头一脸全是粉笔末，成了白雪公主，就是稍有点体重超标。
　　蓦然，直觉告诉我，星辰对擦黑板的女生不仅有所反应，而且反应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