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错了:两代人的婚恋绝唱》
第14节

作者: 再回首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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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自从我去保险公司上班以后,妈妈也改变了许多。她晚上很少打牌到深夜了,每天早上起来煮粥、烙饼、烧菜。
  别人家的主餐放在中午或晚上,而我们家,妈妈把主餐搬到了早上。这不怪妈妈主次颠倒,是我们家本来就主次颠倒,里外颠倒,黑白颠倒。只有在早上,我们全家才能有个形式上的团聚,也不管爸爸是否按时出现在餐桌上,她都按点认真地准备早餐。她准备了出来,或早或晚,我们也都能踏踏实实地用掉。
  通常是我先吃好去上班,然后等父亲起来,妈妈加热端上来两人再一起吃。吃完,一个出门去公司,一个在家洗厨房、收洗脏衣服、上街买菜,或者洗厨房、上街买菜,回来再去洗衣服。
  想起我消沉的那段年月,这不是什么主次颠倒,好歹是一顿正式的饭菜。那时我们每天根本就没有一顿像样的饭菜。我天天赖在床上不按时起来,父亲作息不规律,妈妈打牌熬夜也要加班加点睡觉,哪还有早餐?我大致9点左右起床,外卖也没有了,只能找点牛奶什么的随便捣鼓一下吃,肚子不饿就钻进自己的世界不出来了,中午不论妈妈做了什么,我不饿,我就对她的唠唠叨叨不理不睬。晚上我会按时出来吃饭的,但妈却有了状况。

  现在,父亲每天中午和晚上仍然是应酬不完的事务,他恨不得把身子劈成两半使,哪还有时间为了一顿饭屁颠屁颠地往家跑?我因为不想挤公交,单位又有不错的工作餐,回到家感觉冷清清的,所以中午短短的两个半小时就懒得回家了。中午妈妈自己一个人,估计不买外卖,也该像老鼠一样啃点干粮喝点水,她才不为自己下功夫捣腾饭菜呢。晚上妈和以前一样,不愿把饭搞复杂,她怕一旦有牌友呼她,她又是刷又是洗的脱不开身;再说一到晚饭那个点,她就像有什么魔法附身一样,心全不在厨房里,寻思的净是她那108张的业务技巧。有时遇到有人呼叫,我不得不扎围裙挽袖子接她的任,不然我的晚饭就要被晾了。她撒手后随便拎点常被的食物外加一只10片装的口香糖,然后再切几片柠檬果放进空保温杯带着,匆匆忙忙赶场去了。她一只口香糖用两个晚上,都分给牌友了。商业棋牌室的饮品应有尽有,妈是从来不用的,她自备美容茶、清肠茶、养生茶,名目一套一套的,而且经常更新。不过,妈妈打牌从不超过12点,她说超过12点就糟蹋身体了,会得高血压,会衰老,影响面容;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父亲归家大多在午夜,她怕自己守空房,更不想让父亲守空床。

  我上班以后,妈开始按点做早饭了,我感觉自己变成了妈妈的中心,好幸福!她早上不加班睡觉,大概挪到中午去睡了。
  如果父亲晚上能回家吃饭,妈妈是不会在那个点惦记108张的。中午他也能回家的话,那么我也会回家,毕竟食堂的大锅饭还是差一筹。父亲才是妈妈的中心,是我们全家的中心。

  这两天没人找妈打牌,那个打她电话频率最高的男人也没找她,家里被她调理得里是里外是外,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妈正在厨房里备着她的一荤两素小炒和费时费工的千层饼,还有花样别致的凉咸点,还有超级无敌好喝的杂粮粥。杂粮粥里有红枣莲子百合枸杞子,还有我不认识的养生品。做千层饼的平底锅是我上班以后妈妈才买的,厚厚的底,足有好几斤重;一荤两素小炒和凉咸点经常花样翻新。大菜她是不烧的,因为早晨的胃口不适应。他们卧室的门虚掩着,如雷的鼾声不时从门缝里传出来。咸点和粥已经上来了,饼还在平底锅里躺着等熟透,菜还没好。我欢快得像个小鸟在餐厅里哼着乱调。又一阵鼾声传出来,我用筷子把碗沿敲得叮铛响,大声问妈妈饭好了没有?妈答应:“好了!来了!”顺从得像个店小二。

  现在隔着卧室的门可以做个虚景:父亲躺在罗纱帐里续着昨晚的美梦,一只空着的鸳鸯枕紧拥着他浓密的头发,床边一双拖鞋头朝外放着,一侧衣架上挂着他的衬衫、领带、西裤,四周是浪漫而不失柔和的壁纸,天花板嵌着温暖的浅色黄花梨木架灯。餐厅的我和厨房里的妈妈是全一副实景。时值早晨六点半,太阳的朝晖刚刚打着餐厅的阳台栏杆。这是一幅无比幸福的人类现代生活图景。我想应该把这个图景制成模板,然后印上无限份发往其他星球,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地球人三口之家的温馨和幸福。

  几秒钟,又传出来一阵鼾声,而且它在拐了几个弯后沉沉地隐去了。想起夜里迷迷糊糊中听到的开门声,知道是父亲回来了,因一个垃圾短信的铃声,我看了一下手机,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大概害怕黑夜的缘故吧,我夜里很少关过机。
  我心里涌上来一股烦躁,妈妈的速度也好像放慢了,我立刻扯着嗓子嚷一句:“快点,我要迟到了!”声音大得像要犯上作乱。妈心领神会,知道我是甩给父亲听的。菜和饼都上齐了,我把两碗粥盛好,摆了两双筷子,然后揭一块饼递给妈。瞬间闯入我眼帘的,是妈妈的惨容,一双浅褐色的瞳孔里全是无以名状的空洞和哀怨。锅碗瓢勺的交响乐没能消除她内心的寂寞,熊熊燃烧的炉火也没有驱散她心头的悲凉。

  短暂的幸福感顷刻坍塌了。
  我知道妈心中的委屈。我喜欢看小说,我感谢伟大的作家暗示了我好多人事,并传授了我察言观色的经验。我也想起外婆给我和表弟小时候讲过的一个小故事。故事是她自己的,她说她年轻的时候在麦地收割麦子,她手里明晃晃的弯镰闪电般舞动着,割到一片坟地前,外婆说她吓跑了一对做『爱』的野兔。“做『爱』是什么?”听了我和表弟异口同声的疑问,外婆突然收住了故事,她发现自己实在是唐突,怎么给小孩子讲这个?现在我想,外婆不可能不对妈妈唐突过。是外婆的这个故事又一次勾起了妈妈的哀伤。那只惊慌失措的母兔不比现在的妈妈更耻辱。

  再看餐厅的阳台,感觉栏杆上薄薄的冷露在微弱的朝晖里仍然散着寒气。
  妈妈敦促我:“快吃,都快要凉透了!”声音很大,仿佛在呐喊,那意思我也心领神会。

  接下来,两百平的房子里静得可怕,连空气都显得清冷和压抑。
  父亲每天夜晚从外边疲惫地进家,第天出门时,又是绝对地意气风发,让所有在意他的人都感到他婚姻幸福,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现在我也上班工作了,他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也有几个他的死党知道他在外面的风流韵事,他又在那么大的公司里吆五喝六呼风唤雨,内有情人相左,外有跟班前呼后拥,左膀右臂形影不离,这一切都是那样的实实在在,真真切切,让周围的人对他的羡慕没法形容。

  可是有谁知道他和妈妈隔着一座山?有谁知道他时时刻刻提防着他的心腹重臣?更没人知道他在情人和家庭长期对峙的漩涡中疲于应付。他面前是预期的鲜花和美酒还是未知的凶险,他都管不了那么多了,到了这一步,他只有一闷头在商战和情感的双重硝烟中冲锋陷阵,而又不得不把自己时时伪装得游刃有余,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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