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是说，”他思考着措辞，“如果是文森比我们先离开这个世界呢？”他换了种说法去描述死亡这件事。
　　温娜的表情变得很严肃，还带着一些慌张：“文森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是随便问问。”
　　温娜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说，“回家吧，太冷了。”她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不过他没有介意，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但是知道她不全是因为冷。
　　回到家里，她迅速拿起电话给文森打了个电话，然后又问了问艾萨。确定了所有人都没事之后她才放下心来，带着些愤怒看着他：“为什么要那么问？是个玩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快被你吓死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思考一个很哲学的问题，而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是什么？”她反问。
　　“你不知道问题，告诉你答案有什么用？”他笑着说。
　　她想了想，知道这是哲学家独有的幽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
　　“再过两年就是世界末日了，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反应。”他诚恳地说，可是另一个声音在心里说。对，没错，世界末日。可是不是两年后，而是……
　　他叹了口气，“你看，虽然我们都老了，也并不惧怕死亡，可是如果我们心爱的人先离开我们，我们还能那么不害怕吗？”

　　如果你先离开我，我一定会非常害怕的。他这样想着。
　　“你不总是说末日只是宗教狂热分子们的欺骗行为吗？”她想了想，疑惑着他观点的改变。
　　“也许我错了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完全不可能的。”他说。确实，在之前那通电话之前，他一直这样告诉她。温娜是个虔诚的教徒，她相信一切末世说、末日说，他一直向她解释那些都是虚构的，自欺欺人的玩意儿。可是现在，他反而很期待末日的到来。不管是病毒，地震，火山爆发，外星人入侵……随便什么，只要末日到来就行。只要能让他从这种选择里逃出来，就算是世界末日也变成了可爱的，让人期待的节日。

　　日期：2014-02-17 15:38:56
　　III·抉择（4）
　　可是他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越是明知越是期待，然后就把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夜里，他们相拥而眠，或许是因为今天的问题太过让人难过，温娜一直无法入睡。他给她倒了一点红酒，然后搂着她哄了很久才让她入睡。这又让他想起他们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每天都很亲密，温娜也是一定要他哄着才肯睡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习惯变淡了呢？
　　看着身边沉沉睡去的温娜，他轻轻地起身来到杂物间。他给手机接上电，然后拨打了那个号码。这次他没有去看那边是几点，也不想去管那个女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也许她正睡在她的丈夫身边，那样更好。他恶狠狠地想着。
　　电话通了，单调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达到他的耳朵里。十秒过去了，二十秒过去了，一直没有人接听。就在他要挂掉电话的时候，电话被接起，他又听到了女人机械般冷淡的声音。
　　“如果选好了就告诉我。”她说。
　　“我选好了，不过不是A也不是B，我选C。”
　　电话那边的女人似乎对他的话一点都不惊奇，只是冷静地说：“没有C这个选项。”
　　“有的，我死就可以了。我死了，我在美国或者的证据就不需要了。我知道有很多方法可以用一具尸体代替我。”
　　似乎已经知道他的选项，她平淡的语气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你死了他们也要死。”
　　“为什么！”他很愤怒，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的答案。可是现在她却直接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要毁灭证据。”
　　“那什么才是证据？我在美国生活了四十几年，我走过的路穿过的衣服全都是证据！我教过的学生们全都要毁灭吗！那你不如把美国人全都杀光好了！”他快速地说，希望对方可以妥协。
　　“我们需要的是毁掉最关键的证据。你的DNA，那些足够证明你存在的关键证据。”
　　“存在？什么叫存在？这是连他妈的哲学家都没搞清楚的问题！你和我谈存在？你当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崔大民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笑会儿，然后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我不是哲学家，你也不是。”她说，“你就是崔大民。”
　　这次轮到他安静了。她说的对，他根本不是什么哲学家，他就是那个韩国街头流浪的崔大民。
　　“如果让我们处理他们可能会死得很痛苦。”

　　他依然没有说话。
　　“我还没有结婚。”她补充道，“一直没有。”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又很压抑。他低沉的笑声一直停不下来，直到笑到咳嗽，咳出泪花，他带着些鼻音说：“四十年前，就是因为你来到美国，你觉得三十年之后我还会在乎这个吗？”
　　她似乎没有被他的语气影响，“我只是陈述这个事实。如果你回来，我会照顾你到最后。这算是附加值。”
　　“我们来确定一下所谓的证据吧。”
　　“你的妻子，儿子，女儿，儿媳，孙子。”她似乎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毫不犹豫地回答。
　　“刘易斯呢？”
　　“刘易斯？”她疑问，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波动。不是因为疑惑，而是她的资料里没有刘易斯这个人，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我的第一批学生，后来留校做了老师，成了我的同事。我们认识也有几十年了，比温娜还久。”
　　“那也算上吧。”
　　他又发出一阵笑声，这一次的笑声里带了很重的疯狂的意味，他继续说，“那米莉呢？”
　　“米莉？”
　　“对，我们家的保姆，也认识了十几年了，还有金，凯米，雷诺……”
　　“够了，只有那六个人。”她打断他的话，坚定地说。
　　“可是你说要毁掉所有的证据，我觉得他们都算。”他继续笑。

　　“别人不用管，我说了只有那六个人。”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抽离了所有的精神气。他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地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他回到了床上。他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因为他怕自己再想下去就会疯掉。大概，他不是第一个被逼疯的哲学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他应该是第一个被逼疯的哲学间谍。在很多电影里，那些男性特工总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对抗组织。所以，那才是电影。所以，那些故事只能出现在荧幕上被人津津乐道。所以那是好莱坞，而这里是巴尔的摩。
　　第二天一早，崔承基就扎进了自己的书房。他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上面标着X47。就是这样的，简单的几页纸，让他杀了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然后又要杀死六个和他有关的，非常亲密的人。现在他需要知道这个文件里到底是什么，值不值得自己如此拼命。
　　日期：2014-02-17 15:40:09
　　III·抉择（5）
　　档案袋里只有几张A4纸，没有抬头，没有标题，只有一些元素符号和公式。比起机密文件，这更像是一份手记。袋子里还有一张光盘，他检查了一下之后把它放进电脑的光驱里。其实作为现代人来说，用纸制品作为机密文件记录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他觉得大概光盘里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再次失望了，光盘里的内容和纸张上差不多，怎么看都不象是要用生命换取的重要文件。本来这是他心里最后的依靠，如果这份文件可以改变世界，他倒是不介意做一次圣人，或者至少让他感觉他这么做像个圣人。但是这些数字，符号，公式，像是一张张在嘲笑他的脸，嘲笑他的一生，嘲笑他的愚蠢，嘲笑他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