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有回答，在电话的那头静默着。崔承基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听上去有多么白痴，跟组织讨价还价，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专业了。既然她说有两个选择，那就是真的只剩下这两个选择了。
　　日期：2014-02-17 09:12:52

　　III·抉择（2）
　　“我需要考虑一下。”崔承基快速地说。他很怕如果自己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会连着从两个选项中选择的权利都失去。
　　“好的，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不会等太久。”女人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犹豫和恐惧，说了一句就挂掉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大脑一片空白。他放下手机，扶住了身边的桌子。此时此刻他觉得很冷，似乎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了。而他，还活着。
　　只是活着而已。
　　三个小时前，首尔还沉浸在一片浓浓的夜色中。离太阳升起，还有一些时候。
　　在首尔的一家私立医院病房里，床上躺着一个苍老的人。皱纹早就挤开了他眉目中的厉色，但是那双眼睛里还带着些许过去的神采。他身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良好的保养让她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老去的痕迹，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加成熟美丽。此时此刻她依然是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和高跟鞋，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的头发已经全都高高盘起，而不是曾经的披肩发。

　　“美国那边似乎在试探。”她开口，眼睛看着手上的电脑。
　　“那帮家伙的大脑和他们的批复一样白。”老人嘲笑了一下，“看起来当年我的选择没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也有六十多岁了吧，居然还能这么快完成任务，真是没想到。”
　　韩慧英没有说话，老人抬眼看了看她，“还想着当年和他上床的事？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念念不忘呐。他现在是个知名教授，说起来你也不算吃亏。”
　　“他只是个流浪汉。”她皱眉强调道。

　　老人摆摆手：“他是功臣，没有他的话我们很难得到那份资料。”
　　“那他……怎么处理？”女人带着些迟疑，“我不觉得一个在那边生活了四十一年的家伙还会想回来。”
　　老人笑了。“我本来也没想过要让他回来，功臣，自然要有功臣应有的待遇。”
　　女人点点头：“那他的家人呢？”
　　“他生活过的证据都得抹掉。”

　　女人想了想，“可是他在那边已经有了儿孙，如果由我们出手恐怕会被怀疑。”
　　“让他自己解决掉，怎么说服他是你的问题。”老人闭上眼睛，不再看她。“集团需要的只是药物配方，我也是。”
　　女人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病房。
　　老人缓缓地长出一口气，快了吧，他想，离那一天，不远了吧。
　　崔承基在杂物间里站了一夜。
　　他的身体很疲惫，却不愿意去睡。他的脑子里像是开了超大动力的跑车，一路上有无数的念头闪过。有些闪过了，有些被他留下。而留下的念头又有很多被他自己否定了。他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烦躁不可解。
　　温娜醒了，穿着拖鞋踩在地板上拖沓的声音特别明显。他知道她是在找自己，可是他不想动。过了好一会儿，听到温娜在叫他的名字，他才稳了稳心神推开了杂物间的大门。温娜没想到他会从杂物间里出来，被吓了一跳，继而看到他一夜没睡的倦容，忙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起得早了，去看看这台老家伙。”他指了指角落里的老割草机。
　　“都是准备丢掉的东西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温娜嗔怪道，“就算睡不着躺一会儿也好啊，你才出差回来，何必操心这些事。”
　　“毕竟是用了七八年的东西，丢掉又觉得有点可惜。”崔承基出神地看着割草机，“这还是当时咱们两个人一起去买的，颜色还是你挑的。”
　　“好了，别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温娜宽慰他说。
　　“就算是工具也会有感情的，难道就因为是工具就可以没有选择权，随便丢弃吗？”崔承基的语速很快，语调也提高了，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带着一些莫名的愤怒。
　　温娜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三十几年里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这让她不知所措。崔承基是真的很愤怒，却不是因为温娜。他还没有从那通电话里走出来。他是组织的工具，温娜是他用来隐藏身份的工具。虽然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能够自由呼吸，能够行动和思考，可是本质上来说他们和那台老旧的割草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个工具而已。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太激动，他走出来，给了温娜一个拥抱。“抱歉亲爱的，昨天我想到了一个哲学问题，这让我有些失眠，到现在还很难过。今天我要去学校一趟。”温娜点点头，“你路上当心。”
　　崔承基上了楼换了衣服就出了门，他机械地走在路上，忽略了老邻居的招呼，也忽略了路旁司机的咒骂。他忽略了风声和垃圾车难闻的气味，他忽略了全世界。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坐在了那张专门为他定制的皮椅上。这样柔软的触感让身体恢复了一些触感。皮椅很凉，在炎热的夏天里这不失为一种享受。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思去享受。他盯着桌子上的书，只一会儿就厌恶地把它们扫到一边去。书也是工具，而已。他在盯着书的时候书也在盯着他，这让他很不高兴。
　　走到办公室的窗户前，他漫无目的地向外看。今天的天气好极了，楼下难免有几对不孤单的人在树下拥抱亲吻。他向下扫了一眼，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女生。其实他想看不到也难，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让他能更好地看到她。

　　长长的金发在阳光下显得很耀眼，特别是扎成马尾辫的时候。她玲珑的身体和修长的腿裹在短袖体恤和牛仔短裤里，配上白色的运动鞋，显出青春少女特有的活力。他打量着这个女孩，看着她单薄的身体抱着厚厚的书本穿过院子。突然，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和他隔着玻璃窗四目相对。他起初有些惊慌，随后便笑了。那个女孩也笑了，改变方向走向他所在的这栋楼。他慢慢地坐会桌子旁，整理好那些被他弄乱的书，然后给自己倒了一些葡萄酒。

　　殷红的酒液在杯子里摇晃着，散发出葡萄酒特有的醇香。他听到了走廊上的脚步声，然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女孩子出现在他面前。她稍微突出的颧骨，平滑的额头，和眼睛里的蓝色，和她带来的青春气息一起出现在他眼前。她缓缓关上门，再次对他笑了笑：“教授，真没想到你今天竟然到学校来了。”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只是来找一些资料。”
　　她是他的学生。在她还在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就是他们的哲学老师。后来他不再带普通班的学生，她为了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而留在这里。他对这个姑娘没什么印象。或者说，出了她的样子，他对这个女孩没有任何印象，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

　　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显得有些拘谨。他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葡萄酒，“喝点什么吗？”问得她一愣，然后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就腼腆地笑了笑。崔承基站起来，又拿出一个高脚杯准备给她倒一点红酒，女孩看到了忙阻止：“教授，我下午还有课，我还是喝咖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