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基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其实电视里在说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也并没有想什么，只是在发呆。直到香烟燃烧到了过滤嘴散发出难以名状的焦味，他才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电视屏幕，节目早就过去了。他起身关上电视，内心原本的愤怒已经淡去，剩下的只有无奈。奇怪的梦境也许是一种预兆，也许只是他内心想法的映射。其实他并不相信什么预知，他的信仰只有一个，就是几十年前他的教官教会他的那些。除此之外，佛祖或是上帝，甚至人类他都不再，或是说不愿相信。

　　接下来的几天，崔承基都在一种奇异的混沌里度过。他按部就班地做着和以往相同的事情，大脑却完全呈放空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放空很轻松。直到那个晚上，他再次因梦境而起身的时候，一阵微弱的音乐声惊醒了他。
　　那是一段很有节奏感的音乐，听上去有些古老。崔承基屏住呼吸，他从未听过这段音乐，却莫名地熟悉。它缓慢却又强烈的节奏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神经，他猛然醒悟过来，迅速起身顺着声音走去。
　　在杂物间的门前，崔承基停下了脚步，虽然心中早就确认了声音的来源，可真正走到这里的时候，却又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推开门，杂物间工作台上的老家伙机械地发出声响，像是在叫他，又只是完成它应有的任务。他看着它，兴奋，恐惧，变成了他此时的犹豫，犹豫要不要接听。
　　电话的铃声终于停了。他突然有些后悔，又有些后怕。黑色的机器沉默着，让他对自己内心的那些犹豫更加不安。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持续多久，很快电话的屏幕再次亮起，铃声重新等待他去按停。
　　感谢上帝。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快速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崔承基。”电话里传出一个冷静的声音。这声音带上了些许时间的侵染，但他仍然轻易辨识出了声音的主人。是她！一定没错，只有她有这样冷静的力量。
　　“是我。”崔承基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回应着。
　　“你有任务了。”对方不带感情地说，“有一个叫克里斯的美国人正在和北边的家伙联络。他正在试图把一种新的技术卖给他们。根据我们的追踪，他已经和对方接洽过几次。你的任务是在他们交易成功之前找到他，把他的技术资料带回来。”
　　崔承基陷入这个声音里，重新听到这个声音的他似乎找到了某些记忆，曾经的时间里他和她的相遇于交集，那种他回忆了很多年都不曾想起的，让他恍惚的感觉。
　　“你在听吗？”见他半晌没有回话，女人沉默了一下询问道。
　　“我知道了。”崔承基迅速而简短地回复道，他不想给她造成他不专业的印象。“有详细资料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发给我最安全。”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对她说。
　　“嗯。”女人用一个字回答了他，“我会给你一个地址，用户名和密码。挂掉电话的时候开始计时，你有十分钟时间看完。”说着，她缓慢而清晰地报出了网址和账号密码。
　　崔承基听着她的声音，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说没听清，是不是可以让她重复一遍？其实地址并不长，他一遍就记住了。只是这样可以听她多说几个字吧，他突然不想挂掉电话。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可是当他听到女人说：“需要我重复一遍吗？”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了。
　　“……不用。”
　　“好的，等完成任务的时候我会再跟你联络，时间是一个月。”

　　“……”崔承基点点头，继而想起这是电话里，就“嗯”了一声。
　　“那就这样。”
　　听到女人要挂断电话，崔承基突然想起自己很多年来的问题：“等等。”
　　女人保持沉默，大概是等他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崔承基想了想，其实这个问题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他一直以来经常会想起的事，等要问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有些傻。他想了半天，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似乎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轻笑，不过也可能只是错觉。“韩慧英。”
　　“好的，我知道了。”崔承基说完，不等女人有任何反应就直接按掉了电话。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的剧烈跳动还没有平息。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做了坏事，比如偷偷拿家里的零钱出去买糖果一样。他靠在墙上，觉得十分满足。
　　只是三个字而已，他在心里反复地念了几遍，想象着女人说话的样子，内心变得无比平静。这几十年来他真的衰老了，情绪就像是肾上腺素一样只能维持正常生存的需要。而对于任务，延迟了几十年而来的任务，他已经不再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从期望变成绝望，再从绝望中平静下来，任务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如此的理所当然。就好像任务是他这几十年来的家常便饭一样。

　　人，就是这样，永远比自己预计的情况要差一些。他闭上眼睛，就像个虔诚的教徒等待洗礼一般回味刚才的对话。

　　站了一小会儿，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杂物间，他自己，还有旧手机。它还被工作台上的电线限制着，而他也并没有变年轻。他把手机放回桌子上，向后退了几步。他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难道和自己这许多年来一样，刚才所发生的只是个梦境吗？还是因为心中的信念和希望已经让他进入了臆想？
　　他又拿起手机，反复翻看手机里残留的通话记录。本来该是数字的地方是“无法辨识”几个字。可是这也够了，对于他来说，只要这些是真的，那么不管是数字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所谓。
　　他盯着这几个字又看了看，然后按下了删除键。现在距离他挂断电话已经过去了几分钟，他看资料的时间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五分钟了。
　　默念了一遍女人给他的信息，他转身走向书房，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备选计划。他整了整睡袍，决定最近几天补充一下睡眠。他的教官说过，在执行任务之前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精力足以应对途中会发生的任何变化。虽然他不能预知所有的变故，但是以他的年纪来说，总要做更充足的准备才行。

　　日期：2014-02-16 11:00:35
　　II·任务（1）
　　斯里克走到酒吧街的时候，抬起手看了看表。看到表针准确地指向“九”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看不见的微笑。他刚刚在附近的街区闲逛了一个多小时，现在时间终于到了。
　　他把袖口拉下来，遮住了手腕上的表。这件临时找来的运动服比他的尺码大一号，他穿着看上去很肥大，不过这样刚好是他需要的。这和他平时的衣着风格完全不相同，再加上一顶棒球帽，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他是谁。这会儿他压低了帽檐，双眼谨慎地悄悄打量着周围的行人。
　　柯尔特酒吧在拐角街一个很偏僻的位置。它大概是整个街区生意最差的酒吧了。位置偏僻，装修破旧，甚至灯箱上的字母都有几个是不亮的。这里没有性感的钢管舞女郎，也没有曼妙的脱衣舞秀，这里的酒保全都是看上去了无生气的男人，一个女招待都没有，就连啤酒都只有两种。不管是外面还是里边，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个破旧的小酒吧什么时候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