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到除草机上,可是失败了。他恼怒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死死盯着它。对他来说这个手机就是潘多拉的盒子,是一切罪恶的来源。
他又按了按开关,手机还是没有丝毫反应。烦躁感一下子涌上来,他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手机的后盖和电池都被摔了出来,它们安静地躺在地上,像是被肢解的尸体。
崔承基蹲下来,顶着摔碎的手机看。他看着少了电池的手机,黑乎乎的缺口摔掉了一些塑料,隐约露出里边的电路板。他的脑子一下子变得清楚起来,电路,对,那应该是他熟悉的东西,很多很多年前在小楼里学过的那些东西一下子涌上来。他慢慢地回忆,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熟悉的,牢牢刻在记忆里的事情,是他所有希望的来源,并且可能也是他全部恐惧的来源。他有些激动,就像他第一次认可自己间谍身份一样激动。他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迅速找到工具箱,开始对手机进行改造。他想着曾经学过的内容,缓慢而仔细地反复摆弄着那些电线。做完一切之后他再三检查,直到他也想不出有什么会出错,才小心翼翼地连接好电线和手机,关掉储物间的灯,闭上眼睛按住手机的电源开关。
在黑暗之中,他在等待着奇迹。其实只是几秒钟而已,他手上一震。他迅速睁开眼睛,看到手机屏幕再次发出微弱的光芒,终于露出这一整天中的第一个来自内心的笑容。他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旁边的老古董除草机,自言自语道:“老家伙,看来我们还都有点用。”
半个小时之后他走出储物间,温娜还坐在沙发上。崔承基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将她苍老的身躯拉入怀中,然后在她干瘪的嘴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那台机器修不好了,我想我们要准备再买一台新的了。”
温娜笑着在他怀里点点头,“那就都交给你了。刚才文森打电话过来说晚上会带着小汤姆回来吃晚饭。”
“这混小子,怎么突然想起我们两个老东西了?”崔承基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开心,文森是他的大儿子,现在已经二十七岁了。汤姆是文森的儿子,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儿。
“今天是周末,汤姆非要来看海不可,文森说他会尽量不加班。”温娜想了想:“我等会儿去超市买些蔬菜,还有鸡肉,小汤姆最喜欢吃炸鸡了。”
“别忘泡菜亲爱的,我今天突然想吃了。”崔承基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温娜点点头,站起来。“那我就出门了。”
“好的,我在家等你回来。他们邀请我下周回学校做个演讲,我去准备我的演讲稿。”
回到书房,崔承基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点上一根香烟,看着窗外。这个夏天还很漫长,太阳非常尽职尽责地照耀着大地。街道上不时有行色匆匆的路人,他觉得自己在屋子里都可以感受到蒸腾而且的热气。
他抽完一根烟,拿起桌上的一打信纸。最上面的一张写着他的论文标题:《人生尽头的思考》。也许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这个题目太过不吉利了些。不过年轻人的眼中这种看上去很遥远的,沧桑的,充斥着时间感的东西,才是他们真正感兴趣的。
“如果你要寻找一个死人,你在这里就可以找到一个,也可以在其他任何地方找到啊。”这是他写在论文开篇的一句话,摘自17世纪的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的墓志铭。这个作为心痛阐述了宪政民主基本思想的第一位作家的家伙思想深刻地影响了美国早期的政要。不过对于他的学说崔承基是一笑了之的。在他心里,这个指挥空谈政府论调的家伙对社会组成的理解,还不如一个踏实的平民。
傍晚的时候,文森一家来了。小汤姆一直拉着崔承基讲故事,这个小家伙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特别是神话故事。金首露王的故事是他的最爱,他觉得那个他从未去过的东方国度一定有还有很多他未曾发现的神秘。
“真是个怪小孩。”文森总是这么评价他。
晚饭之后,文森带着家人离开了。小汤姆依依不舍地再三要求崔承基下一次再给他讲一些神话故事,最后还是被文森抱上了车。儿孙们都离开之后,崔承基感觉到岁月回馈给他的疲惫。现在的体力已经不如从前,超过十点钟就开始力不从心。
他打着哈欠,对准备收拾餐桌的温娜说:“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先睡吧。”温娜乖巧地点点头,把脏碗筷放到厨房里之后就上楼去洗漱了。虽然这个词语和她的年纪很不般配,但是在崔承基看来她就是一如既往地如此温柔,从他认识她到现在,她一直都这么乖巧。
夜里崔承基做了一个梦。
在梦境中,他能感觉到黑暗在流淌,就像是河水一样,持续而缓慢地流淌。他似乎就躺在这一片缓缓流动的黑暗中,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不远处似乎有一个赤裸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他想要看得更清楚,却发觉少女的面容如此模糊。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侧身对着他,缓缓地,开始抚摸自己的身体。
崔承基看着她,好似进入一个梦境。他看着她的动作,竟然产生了要杀死她的冲动。这种冲动莫名而起,也许是来源于愤怒,也许是来源于惶恐。他嫉恨她的年轻,惶恐的是她的性感,他愤怒的是这样一具年轻性感的躯体,居然在苍老的他面前搔首弄姿。
崔承基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沉重,就像是从水中爬上岸时的重力感,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他靠近了少女,她却毫无知觉,他快速地,死死地卡住少女的脖子。
少女扭动身躯,但是比起挣脱的愿望,挑逗的意味却更加明显。她白皙紧致的身体不断地接触到他干瘪褶皱的皮肤,崔承基不由地加大了受伤的力量。不止是不是死亡者在死亡之前最后的愿望,少女猛地扭过头,想看看凶手的模样。在她转过来的时候,崔承基心中有了异样的感觉,他意识到少女的脖子已经超过了人类肢体能承受的最大范围,低头看过去,突然在惊吓间松开了双手。他看到面前少女的脸庞,不,那不是少女,而是一张苍老干瘪,满是皱纹的,男人的脸——那是他的面容。赤裸的年轻的少女的胴体上,竟然有着自己的脸,崔承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突然笑了起来,或者说是尖叫。一种粗嘎刺耳的声音从身下的身体里传出来,像是一种嘲讽。崔承基真的愤怒了,无论面前这种奇怪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进入了自己的梦境,他都不允许这仅存在于自己大脑皮层的东西如此放肆。他再次扑上去卡住少女,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紧紧收紧双手,少女不再挣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就像当初在首尔的白楼里,那个女人平静的眼神一样,冰冷到连绝望都不曾出现。
崔承基惊醒了。
日期:2014-02-15 23:17:19
I·手机(8)
温娜在他身边安稳地睡着,似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一般露出温柔的笑容。崔承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夜晚的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湿漉气味,他披着睡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关上门转身走回了客厅。他点起一支烟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下,然后打开了电视。电视的荧幕上正在播放大卫·麦克尔·莱特曼锁主持的晚间秀,这会儿正用调侃的语气说着美国政府对伊朗单方面制裁的提案通过,这个滑稽的喜剧演员用他夸张的语调讽刺着那位黑人总统的决策是有多么不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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