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10-17 17:52:09
　　更新——
　　17、
　　小D说：“看起来，你今天精神不太好。”
　　我说“不好，昼夜颠倒。”
　　他说：“XX1112号文件，你看了吗？标准又变了。”

　　我昏昏沉沉，似睡非睡，默不作声。
　　他：“刚出台的，在W市试点了的…………。变这么快，还想叫人干吗？”
　　我说：“如今唯一不变的，就是我的薄命。”
　　说这话的时候，我睁开眼看一下前面的倒视镜，小D正在里面看着我。
　　我说“你看前面那辆车，这可不是高速。”
　　我嘴里说着，心想：出个车祸才好呢。

　　这样想的时候，我猛然感到我是天底下最最自私的人，为了解脱，不惜搭上毫不相干的人。
　　我话音没落，那辆迎头驶过来的车，飞驰电掣地从我们旁边擦过去。
　　感觉好险！
　　两边的树依然均匀地向后甩过去，甩过去…………
　　路很平坦，我却头昏脑胀。
　　记得也是个昏昏欲睡的路程。
　　二九芳龄那年清明节，我和余森原跟着学校组织的团队，一起去一百公里外的烈士陵园扫墓，坐的大巴。那时候的路坑坑洼洼，但那一路的颠簸摇晃就像一首摇篮曲，把我醉入梦乡。
　　现在，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它让我有呕吐的欲望。
　　我和余森原的第一次拉手，竟是在这个烈士陵园里。
　　这个陵园埋葬的不只是抗战期中华民族的忠魂。
　　说到抗战，记得我们恨日本恨到牙齿磨出咯咯的响声。
　　陵园很大，有两个圆形的烈士墓。墓里埋的，是解放战争一次战役中牺牲的骨骸。
　　那个战役是黎明前最后一战，因化学武器消耗殆尽，双方为各自的信仰在暗夜里近距离相互刺杀。

　　他们从战壕里面，从倒塌的民房断垣的后面，冲向敌人阵营。
　　他们喊叫的语言一样，流淌的鲜血一样，分不清谁是谁。
　　我那时在看一本盗版的24史。那里面每一场争夺背后都是厮杀。厮杀的对方有可能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那个战役结束，胜利的一方打扫战场。
　　地上血流成河，空气中血腥刺鼻，殉难者血肉模糊，睁着一双双困惑的死眼，你压着我，我压着你……。
　　打胜仗了，喜悦吗？
　　只有恨。
　　有人类就有战争。战争就是伤亡。这都哪个伟人说的话！

　　因为这样的应验才恨他。
　　仿佛战争就是伟人的预言制造的。
　　不，就因为应验了，预言者才成为伟人。
　　还是恨整个人类吧。
　　既然是同类，战争的双方谁是对？谁是错？
　　死的就死了，活着的，把死了的埋了，然后就好好活。
　　在附近的抗战烈士陵园里，两个大墓穴挖好了。长官说：一个埋自己，一个埋敌人。这是初衷。
　　在辨认谁是谁的时候，分不清敌我，活着的人只好把所有的尸体都一具具收集在一起。因为帽子打飞了，标志打掉了，衣服被一样的鲜血染成了一样的颜色，式样也撕破走形了……。分什么墓穴啊！
　　…………尸体没搬完，两个墓穴就都满了。长官说接着往上码，结果码出两个大土堆。

　　新中国成立，附近的百姓凡是家里有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亲人，以及亲戚朋友，都来这扫墓。
　　他们扫墓不是送贡品和鲜花，也不是烧纸钱和冥币，而是添土。
　　添上的土被一夏的暴雨冲下来，第二年清明节再添上去。就这样一年年不断地添。
　　后来，国家为纪念在抗战和解放战争中死难的烈士，拨款修复了原来的墓园和墓碑。
　　现在，两个很大很大的墓堆静默在陵园的一角，全部被水泥混凝土覆盖，上书“SD烈士墓”，旁边矗立的高大的灵璧石墓碑上写着“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再不需要年年添土。
　　离陵园五、六公里的地方是个大集市，时间久了方圆左右的人就称这个集市为SD集。若干年过去，“SD镇”成了这个行政区域的官方名。
　　墓穴里掩埋的是中华儿女的铮铮骸骨，墓碑上书写的是中华儿女渴望统一的不灭英灵。
　　死前操戈相向，死后抱在一起。
　　死前没统一，死后算是统一？
　　那时候没有伤感，不懂得“人类”这个大词的意义，只感觉一时间，那个悲壮的场面，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围拢过来…………
　　已经很晚了，偶尔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黑鸟飞来，赶走这里的寂静。
　　一股风吹起墓堆上的尘埃，顿时空气弥漫，像是那场还没有散尽的硝烟。
　　“回去吧。”余森原说。
　　他一边说，一边拉起我的手。记得这之前，他好多次都要这样拉我一下，然而每次都被我“还早着呢”这句话给轻轻地拒绝了。

　　这一次不同，在想象的那场硝烟弥漫中，我感觉自己孤独无助，好像就要被什么摧毁似的，很希望有一双大手把我拉住！
　　余森原不失时机地递了上来。
　　是这样。
　　我们开始了实质性的初恋。
　　三年，1000个白天的相见，加上1000个夜晚的憧憬，还有1000个梦境的欢愉。
　　犹记得，因查夜强制关灯，我打手电筒给他写情书。
　　那三年，真是如淋蜜饯…………
　　这样想着，不仅我的嘴角扬动了几下，而且也感觉我的眼角似动非动了一下。
　　“快到了，睡一路，你的精神好多了。”倒视镜里，小D看着我说。
　　“你不会是一路上都一直看着我吧？”
　　“你说呢？”
　　“那还不撞到树上去！”
　　“别乱说，我开车忌讳这样的话。”

　　“干保险的，还迷信？”
　　“对客户不迷信，自己倒是放不开。”
　　我懒洋洋地回他个苦笑。
　　陵园里，我们的脚步踏碎了如血的残阳，我们的心语挂在一缕橘色的晚霞里，升向先烈们居住的天堂。
　　…………。

　　谁知道，没到瑶台畔，我们就散了。
　　分手后，我开始了漫长的苦行僧之旅。
　　再后来，我以为以后的每一步都能踩出七彩的珠子。可事实，我踩的，都是自己的眼泪。
　　我的亲人慷慨地赐给了我两次生命，眼下这生命将步入而立之年，然而生活连半个圆都不肯给我。
　　“看样子，小露这小家伙昨晚挺闹的吧？”
　　“嗯。”我若有若无地应着。
　　“小露”这叫的，好亲切，要是星辰能这么叫上一句，我纵然再多的委屈也都不算委屈了。
　　历史无常，生命无常，生活无常，理赔的标准无常，世间所有的事，都无常。
　　撇不开大自然的风雨雪霜，就撇不开这些无常。
　　“按既定的，就从SD医院门诊抢救的那半小时入手。”

　　“嗯！”这时候我彻底清醒了，只是有点头痛。
　　没想到，为了这个食物中毒的翻案，我们要去调查的医院，离那个烈士陵园这么近。
　　H市的地盘，的确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