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错药吧?”妈两眼一睁，异常吃惊。

　　“开玩笑，我们住哪？”弟本来已经把头埋进沙发里了，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在考虑事情，突然上来这么一句。
　　看来这几天大家都被目前的境况搅得坐卧不宁。
　　我当然是不会发出任何反应。但我突然听到爸这样的几乎是绝望的打算，感觉他是有点儿惊世骇俗。这不是置家人于死地吗？
　　“我们可以租房，我就要去工作，给我时间，日子总会好起来。”爸的话向来简短，一句多余的都没有，而且说到做到。他近于哀求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打玻璃的啪啪声立刻把他的哭腔淹没。妈仍理直气壮，弟也不屈不挠，我和爸都成了一尊雕塑，呼吸全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幽幽进行的。
　　黑夜在雨中沉睡，我们全家在黑夜里煎熬。
　　日期：2014-09-15 15:14:41

　　第二天上午，我访着姓名，找到了倪宝春。
　　他家原来离我们很近，搁一条马路，穿过一条街，大约两三站的距离。以前倪宝春和我爸的接触都是在公司进行的，爸落难后，如果不是两家有债务牵扯，应该随时走动，经常见面。
　　到他家附近，让人传话，我远远地等他出来。
　　他很客气地把我让进他家。他勉强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据说倪宝春也是爸捡我的目击者，因帮爸作证，没少挨妈的骂，只是我懂事后，他和其他人一样在我面前封口不提。
　　大概疾走的缘故，我感觉我的脸发烫，心砰砰跳个不停。
　　“叔叔，婶婶，”倪宝春老婆也认识我，我说“叔叔婶婶您二老都听好了，如果我要做你们的儿媳，我想知道你们答应不答应？还有星辰？”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没有廉耻？我只想做一件目前对我家有益的事。我也不管这对倪宝春一家算不算自私？我的问话也照顾不了礼节性的委婉和含蓄，开首还有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口气。
　　我更不想有自我。要真的还保留一点自我的话，那就是我小时候和星辰一起玩过，从中学以后才不见面的。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我准确地判断我的脸红得像关公。我也准确地判断我的脸发烫不是疾走的缘故，因为我问了上面的话以后，双颊更加发烫，有灼烧感。
　　完了以后，我感到我的行为比爸昨晚更惊世骇俗。这是从倪宝春夫妇两人的表情得出的结论。他们张口结舌，半天不知如何作答，他老婆似乎要上前摸摸我的前额，以判断我是否在发烧说胡话。在她看来，这极有可能，因为我的脸很像正在40度的高烧中。
　　他们最终也没说出一句和我的请求有关的话，可能是被我的胡言乱语吓着了。

　　没有预期答案，我很尴尬，简直想瞅个裂缝钻进去。我想倪宝春夫妇正在心里骂我“不知害臊!”
　　我转身，飞也似的往外跑，急切为自己幼稚可笑的行为找遁身之路。
　　“哇！”
　　“！”

　　我与急急忙忙走进门的星辰撞个满怀。
　　日期：2014-09-15 17:00:39
　　更新：
　　在我们两个冷静下来，互视一眼对方，都立刻露出无比尴尬之态时，倪宝春来了句“这难道就是缘分吗？”

　　一对两小无猜的童男玉女遭遇意外的尴尬，作为长辈，本该以适当的言语及时替孩子解除窘迫，但他却说出这种让当事人更加窘迫的话。
　　更加窘迫的是星辰。
　　这句话立刻点亮了我黑暗一团的内心。我狠狠地看了星辰几眼，直到他被我看得必须选择退却为止。
　　我发现这个星辰和我印象中的一点点影子都没有了。他高大英俊。在他从容退场的那一刻，显得风度潇洒，当然，没说一句话。
　　我似乎完成了一项重大抉择，然后，重新飞也似的逃遁。
　　趁火打铁，我和倪宝春单独谈了一次。这次我的脸没发烫，肯定也没红。

　　我之所以要和倪宝春单独谈，是因为他的30万，是他那年单独和爸做的交易。
　　“叔叔，我不要独立婚房，不纯为别的，因为将来老少同堂，虽然拥挤，但互相照应更重要。我想星辰不会为难你的，毕竟他也是灾难一场。”
　　“………………。”倪宝春沉默。
　　“叔叔，您要信任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喜欢星辰，我从小就………………”我赶紧打住，我知道再说多就更假了。他一定认为这是我替爸还债。他认为，像我这条件的，只要不十成傻，没有愿意无条件嫁他家儿子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这时候用到倪宝春身上正合适——以前绝不能用。他什么话也没说，更没有任何感激或劝免的言辞，有的，只是他布满细纹的眼角的舒展，以及他嘴角的上翘。他的开心是无法掩饰的。
　　我成功的喜悦也无法掩饰，因为这对我算是一箭双雕。少女梦渐去渐远，我毕竟要嫁人成家，星辰是我学业的榜样，我羡慕所有跨过高考门槛的人。他长相不赖，我不在乎口语的交流。他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有他自己的独立思想和工作能力。即便退一万步，我也要这么做。我死也不愿看到给我第二次生命的这个家庭流落街头租房居住。爸妈养育的似海深情，我无以报答，这也许是我此生唯一的机会。

　　那一年我25岁。挽救一个家庭，乍一看，是幼稚了点。可是，与那些古今中外挽救一个村庄、一个集团、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热血青春相比，我做的太微不足道了。

　　但我一样有自豪感！
　　日期：2014-09-16 15:04:29
　　在我私下和倪宝春谈事（我不想用“交易”这个词）的时候，我家正进行一场冷战。
　　爸宁愿自己沦陷，不愿置他人于死地。妈能容忍爸在外边胡作非为，不能容忍她的衣食住行被剥夺，不能容忍尚未谈婚论嫁的儿女面临无家可归的生活。弟说他和姐姐与星辰一样需要结婚成家。爸认为健全的孩子要比病残人好许多。他说还有，倪宝春夫妇俩，一个不会挣钱，一个体弱多病，守着个哑巴儿子，往后比我们更没希望。看来，爸和倪家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处出来的。他们年轻时同甘共苦，如今升华到患难与共、互担危难的境地。以前，倪宝春自己身处绝境，却要给朋友一个缓冲，迟迟不向爸开口，这里面情分的重量，爸心里雪亮。

　　我们这地方的孩子谈婚论嫁有许多条条框框，大致要经过媒人提亲、定亲、要亲，然后结婚，即使是自由恋爱，也要托个中间人两头接洽。我不管这些条条框框，只要爸不卖方就行。倪宝春不一样，他虽然内心欢喜，但顾忌的要多，比如我爸妈是否愿意，是否有意想不到的看法。
　　我后来想，如果我是爸妈亲生，如果不是他知道我们家那么多的隐私，他即使再怎么想，也不会去办这件事的。
　　很快，倪宝春差人到我家向爸妈提亲。
　　那天礼拜天，弟休息在家，爸妈都在，我也在。
　　“媒人”是倪宝春和爸共同的朋友。他说朋友做亲，好上加好。他说星辰那孩子，虽暂无正式工作，但一直没停做事，很聪明，很懂事。说他有收入，生活就有保障。“再说，他很喜欢雪儿，雪儿也喜欢他，这都孩子自己的事，也不知哪年月的缘分，我们做长辈的，是不该过问的。我得说明一下，我今天是代表两个有缘的孩子，来向你和嫂子说合这事儿的，权当成人之美。如果两位没啥意见，弟这就去向星辰父母提。”他反复说他自己作为长辈，也非常喜欢星辰这孩子，他是受星辰之托说合双方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