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难偿,情难却:我的前世今生》
第10节

作者: 再回首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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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变卖残余资产还掉了大部分债务。
  又一晃经年,噩梦并没有结束。
  我们一家虽未麻木,但也不像从前唉声叹气、郁郁寡欢,因为我和弟弟都已自食其力,仿佛一下子真正长大成人,妈也戒掉了麻瘾。爸正在忘掉过去,打算出去找工作。
  真不明白为什么有日子过的时候不去好好过,没日子过的时候却要四处去找日子过?总之,爸将慢慢从泥潭里爬出,去寻找从前一家人在一起的其乐融融的居家生活。
  这一天的天气清爽可人,天空仿佛回到从前的湛蓝,树叶也绿了许多。

  “宝春!”爸的身体一下子从深陷的沙发里弹起,前屈着向门外正和他打着招呼的来客伸出了右手,然后左手也上来搭在客人的右手上。
  没错,来客是倪宝春,一个久违的老朋友,也是爸一直怕见又必须要面对的至交。如果他不来,爸在做好下一步打算后,就会登门找他交代那件事情。
  在这一年里,不断有债主来我们家堵门向爸要账,自始至终唯不见倪宝春的身影。爸十分感激他的照顾。爸已经还清了那些逼他的债主的债务,对倪宝春已是无能为力,又没找出下一步的办法,所以才一直没好意思去见他。
  这个倪宝春,我经常听爸说他的好,但他长相一点也不是想象的慈眉善目的样子,有点像朱时茂,浓眉大眼,显得威武、正统。他善良的心地表现在他的行为上。他不愿乘人之危再踏上一只脚。如今爸虽不能翻身,但也是缓了一口气。估计他来之前,该是作了一番思想斗争的。

  “……我是来看看,弟要是有办法,还得当回事,星辰这孩子,你知道……”
  “不要再说了,”爸打断倪宝春的话,“我知道,你不到十成难,是不会来的。”
  倪宝春越是委婉,爸越无地自容。他满心的感念变成满脸的尴尬。大概倪宝春来之前编好的话都没能派上用场,而反过来,他还想抚慰爸一句,却也没有道出一个字。他眼见要回他的30万,是天方夜谭一样不现实。
  倪宝春离开我家时,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也许这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流露。这比发怒、破口大骂更让爸难受。爸不敢碰他临走投过来的期待的目光。
  日期:2014-09-13 14:48:17
  古人说,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出事以来都没见爸有这么快的衰老,鬓发几乎全白,眼睛昏暗,充满血丝,眉头整日拧成疙瘩,而且借酒助眠。
  爸该倪宝春这30万,是他那年和县木材厂成交一笔生意急需资金,以转陡弯的方式挪来暂用的。后来爸生意红火,有本就稳赚,因此一拖再拖,舍不得抽本还账。大概生意人都看重资金,就是爸说的“本”。他与倪宝春商谈,如果倪不急用,可放他这生红利,三七分成。倪宝春不会做生意,爸又是他从穿开裆裤一起玩过来的好朋友,知根知底,听到这不禁心花怒放。说实在的,倪家也确实受到了这30万的恩泽。他儿子的那场病要不是多年翻滚出来的红利,很难保住性命。当然爸对那30万的受益更大。不管怎样说,于情份于原则,欠人家的30万,是天经地义要偿还的。

  上面倪宝春提到的星辰,是他的独子,长我3岁,21岁上大学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治愈后,除了一些外人看不出来的小毛病等后遗症外,他声带再也不能正常发音,竭尽全力能发出老公鸭一样的怪叫。好在大学差不多上完了。
  像倪家这种情况,爸不愿意倪宝春说得赤赤裸裸,他知道那孩子面临的问题,他也知道在县城,如果经济优裕,找一个不怎么挑剔的姑娘成家过日子不会太难,他更知道他家目前不能比我们家好哪去,之所以没及时来逼债,是人家考虑毕竟受益过,是人家不愿把事做绝。如果倪宝春在爸刚出事就来要钱,那么爸现在欠的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那些零零星星的小债主就不会叫我们有一日安宁。爸知道如果不是面临的急需要解决的困境,他也许会暂时放弃这份债务,直到爸翻身为止。

  故事讲到这,我想,如果不是倪宝春,换个张三李四谁谁的,能和爸打一场官司,或者把爸和我们拉出去每人各揍一顿,但万不可揍死揍伤,该多好?官司输了,可以拖,拖到有钱再还,挨揍了也可以拖,拖到有钱再还,至少不会内疚难忍。吃软不吃硬,的确很经典。
  日期:2014-09-13 16:13:14
  听说那个星辰病前交过一个女友,关系还相当牢靠,是他的病魔把她赶跑了。毕业后,他爸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在本县随父母暂居的女孩。女孩是外地户口,没多少文化,不在乎交流不交流沟通不沟通的,父母是想牵个姻亲,全家也好有个投靠,落地生根。可是倪宝春连一片卧室都不能提供个大点的,人家见女儿嫁过去要受穷,几条占不到一条,女儿生得又好看,就另择他路了。
  在我们县周边那些偏僻的农村,有很多女孩子想通过婚姻跳农门,倪宝春虽没说出来,但他家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给他儿子买片婚房放着,不愁有好的女孩儿主动找上门。就这想法也是燃眉之急,因为病残的星辰,年龄已经这么大了,眼见再定不下来,顺风效应就要到来,你不嫁他,她不嫁他,我也不嫁他,那他就完了,这时候父母不着急才怪。倪宝春有一万个理由找我爸要钱。
  我爸恐怕拿不出一个理由来慢拖这件事。
  爸大病了一场,身体弱不禁风似的,好像连要出门挣钱的打算都要化为泡影了。
  那天晚上,雨不停地下,玻璃窗发出啪啪的雨点声,风从门窗的缝隙钻进来,凉嗖嗖的。快十点了,我们一家人全无睡意。弟坐在沙发上有一眼无一眼地看电视,妈愁着爸的愁,我被沉重的氛围包围着。我想,弟该谈对象了。我想,弟这时候是在看电视呢,还是在想他的未来,他的青春。这些想法无厘头吗?我不知道,因为我对自己多数时候是无厘头的,我想到过我自己的未来,我自己的青春。弟比我只小7个月。

  我感受的是我和弟弟的现状。爸妈感受的可能是这个家庭面临的无底深渊。因为他们不能好好地直面他们的两个早已成年的孩子,爸实在抬不起他那颗沉重的头颅,连妈他都不敢好好地看一眼。

  电视台的时间指示,一会隐藏,一会又出来,都过十点老远了,爸站起来,好像是要回房睡觉,但他的头昂了一昂,肩还是那样的塌,腰也还保持着平时的微微佝偻的弧度。他那略昂一下的头颅,向我们揭示他在睡前将有什么话要说。因为他一整天都没抬头了,更没说话,第一句话他一定不会低着头说的,那样会被认为他依旧低头,依旧没说话,所以那略略昂头的举措是一个象征。他并不想昂头,真正的意义,是他在这个家庭根本就昂不起头。但不昂头,就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所以他必须昂起头——实在没法昂起来,象征一下也算,然后发表宣言,好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决定卖房!”
  这句话,在淅淅沥沥的雨夜,不啻一个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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