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的两个朋友中，有一个叫倪保春，是爸的新近支持者，小雪想单开一节介绍他，不过他今天已经出场了，就要提一下。在这提他，还想为他另辟章节，证明他也是与我的故事性命尤关的人物。
　　“呵呵，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爸一出口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像平时的碰头会来晚了，对手下弟兄们所作的官话开场白。这也难怪，他一开始就这么练出来的，都好几年了，眼下的气场，不允许他立刻运作出新词汇，他只能后悔自己来晚一步，落在人家后头。

　　但人多势众这一条，爸十分得意。
　　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小县城，茶馆的级别还没大上来，咖啡馆就那么一两家，像薛继华方和我爸这样的级别，又上不到那样的规格，至于娱乐场所，我没研究，大概像这种生意场上的谈判桌，最终都要落在酒席上。而薛继华那边与我爸，在此前是否有过接触，我也不想探究，何况我的探究渠道相当麻烦，反正爸和薛继华本人，今天在这家酒店的包间，绝对是第一次见面。
　　爸和薛继华的两个领导对面而坐。这有点像山东酒席的规矩，即：主座有两个，而且相对，这是其一，其二是相对的双方关系被视作亲密，生意场上，多为伙伴合作关系。这里面有没有山东人，我不清楚，反正就是这样的座次。薛继华紧挨她的正领导，也算面对我爸而坐。
　　日期：2014-09-03 15:43:42
　　谈的是一批挤压木材，政府有关部门插手多年都没摊下去的冷货。爸要求薛继华方搭配一到两种国家政策保护下的紧俏木材。
　　爸心里洞亮，光那批积压的冷货，他就大赚了，因为对方急需资金，把价格开得很低，而他手里已经攥着一个客商，样品在早就通过线人，从木材厂带出来，并送去验过了。客商是外地的。另外，酒桌上闲扯出木材厂刚到的新货，正常业务，普通木材，如果订购，量大从优，货款两清。爸正好想把生意推向已露出火爆势头的建筑业，这些软硬料子还可兼顾家具公司等一些老主顾。
　　薛继华方一心想脱手积压库存，也就不在乎一点配额了，这也是木材厂历史上常有的策略，至于正常商品，限定底量，向上楼梯式优惠，销得好，皆大欢喜。
　　最后一条，也是压轴条码，就是所有品种，在谈定的价格上，另提扣点返给厂方。这一条，爸坚持销空后兑现。爸这招，厉害。这一项，那边由薛继华负责敦促。
　　合同价格与扣点的总和，是爸最理想的心理价格。
　　有两项，爸牵制了薛继华方。一就是上面说过的扣点清仓后兑现，不是与货款按点算好同时到账。爸肯定是想在全部交易结束后，再汇总结付这笔钱。从字眼上能看出这意思，不然他这个要求意义不大，特别那批普通木材，而且他的认购量很大。第二是说普通木材，合同认购总量，分批提货，第一批销空付款，以此类推，提完为止。其实这是在拿薛继华方的钱做零风险生意，因为爸卖完了，赚满了，卖不完，不垫资金。薛继华方没有钱有货，单为了销量的违约，不会费时费钱去和爸打官司。怀疑以上的积压就是这样造成的。公正地说，价格上爸已经占了便宜，又提出这样的要求，好像便宜还没占够再占点儿似的。不是的，因为光那批冷货和搭配，他就已经债台高筑了，上文提到的倪宝春，就是他其中的一个债主。别看爸在外头那么熊，吆五喝六的，不说腰缠万贯都没人信（不是想说，生意场上混，不说不行），其实背地，为了资金，低三下四，连狗熊都不如。只要事一来，就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好多的事，包括到大小衙门送礼，也不排除见不得人的狗血混账事儿，往往他都在夜间进行。就因为这，妈才逮不住他，才无奈开辟了自己的天地——麻将场。她也时常弄到半夜三更，疲惫不堪才收手。爸偶尔一次在家，也逮不住我妈，半点温暖找不到，同样不得不另找途径。这大概叫因果效应吧。恶性循环的结果，双方都记不住谁是元凶了，也正因此，他们和平共处，见了面还要相敬如宾。一提到这，我就呼吸不畅，讲个故事也不能连贯。我在这先预言一句，不会是气话，走着看就知道了，那就是他们最后殊途同归，归到一个他们不该去的地方。

　　爸事先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两项牵制，使他与薛继华平白无故地多了很多接触的机会。这真是双福临门。祸不单来，福也不单至。
　　大概从这次谈判以后，薛继华就没再问领导要过工资。当然，她也不用回家卖兔子和母鸡。
　　看样子，薛继华可能就这一次得到了吃饱喝足以外的好处，因为以前，向领导要工资，要的很凶。
　　薛继华方做了这笔生意的具体操作安排。货款的敦促，账务的往来，等等逐事，由薛继华负责，不在话下。
　　薛继华的领导，可谓手腕老辣，城府深不见底。
　　眼见她再在财务呆下去，他自己就快要在厂里呆不下去了。
　　单从她逼工资的态势看，他认为，她一定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这宗买卖，从头至尾，他都让她参加。原因是，要使这项工作做好，薛继华可能没有时间在财务室坐了。
　　而实际上也是。

　　木材销售过程中，薛继华要定期和我爸对账结账。
　　这项工作对她很正常，职责范围内。会计助理，什么概念？与会计沾上边的活计，都可以找到你，累死是份内。具体到薛继华，会计助理这个偏正词组的含义，就更加偏向助理了。这样看，跟着领导冲锋陷阵，也算她的职责范围内。这，领导都研究过了，就那些天天玩弄洋字码子的财务们，不知道研究这种魔幻般的汉字。
　　一次，薛继华问我爸，为什么每次都要亲自处理这些具体的账务往来，我爸说以前是一个亲戚帮他，现在他正在物色专职会计。
　　已经摔打了好几年，薛继华不再羊羔似的单纯，领导的心思，她不是一无所知。此前的冲锋陷阵，她憨狗一样吃饱喝足乐呵呵，领导也憨狗一样的待她。一旦她有所反应，领导当另眼看她。生活经验告诉她，她不能顿顿都有免费的餐券。每当她回到自己的小租屋时，冷清和饥饿就向她包围过来。所以她死皮赖脸要工资。
　　也不仅仅是要不上工资的问题，再这样下去，她感觉会毁掉自己。
　　她不计报酬，为厂付出，被领导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也就算了，最不能让她吃透的，就是那些人为什么挤兑她？难道她不是从国家财校堂堂正正分来的吗？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眼神儿，似乎她已经得到了领导的好处，不需要工资。
　　这工资的侮辱，对她打击最大。
　　这个领导除了对她呼风唤雨，还能给她什么呢？
　　她开始悟出了什么，她想，如果不是被领导“器重”，她也许不会是目前这个样子。
　　薛继华和领导的关系，我不敢往深处挖。挖不出什么白费工夫，挖出了什么，我自己不好意思就不说了，关键是爸不好看，一辈子都没面子，想想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因为我爸的代价太大，后面要专门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