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1-06 20:32:44
李训任命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他的任务就是把宫里的阉人引到左金吾仗院。那里,事先埋伏着甲士……
现在,李训、郑注,还有他们周围的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罗立言、王璠、郭行余、韩约——“甘露之变”的主角和配角们悉数亮相。可是,以悲剧演绎者的标准来衡量,我总觉得他们还缺了点什么。缺少的那点东西,会使这些小人怀揣着悲剧的剧本,却为我们呈上一出闹剧!
如此复杂的剧情,老宰相王涯一点都不知情。最近,他被一系列诡异的事情困 扰。仿佛有一个噩梦的精灵频繁出没王涯的相府,鬼出电入,变换着自己,象变古彩戏法的江湖人物,生生造出名目繁多而又骇人听闻的种种幻象。幻象使命运具有一种可感知性,从纷繁复杂的事件中浮现出来。
子夜时分,南院的古井中里传来的汩汩水声流淌过整个府邸。无法入眠的人们蜷缩在床上,惊惶地倾听这怪声:是水沸腾时的声音,还是水奔涌时的声音?煎煮着人们的神经,冲击着耳膜。古老的宅院整夜整夜,漂浮在潺湲秋水上。
白昼的时候,曾有人壮着胆子走进寒蝉寂寞、蟋蟀自恣的南院。他弯下腰,倚着井栏,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朝幽幽的井眼里窥看,却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被神秘的引力吸入井中,不断地放大,沉闷到了极点。
井水静谧如常。井边的人先是看见水光中闪烁着自己的脸,被粼粼波光衬得诡异之极,接着就注意到墨黑色的水面上,漂浮着陈年落叶,还有几个铜酒卮、银熨斗……就如盛筵散后如水般让人伤感的时光。
一缕腐臭的气味,仿佛来自坟墓,在玉阑干、金甃井上方挥之不去——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了。(引自《酉阳杂俎》)
暗流涌动的夜晚里,放在内斋那张雕工精美的禅床突然无声无息地坍塌了。望着支离破碎的床架和一地残屑,王涯愕然独立,很久都没有说话:造床的木殖采自深山幽壑,有着细密的纹理和坚硬的质地,非常名贵,没有散架的理由呀。老宰相恹恹地挥了挥手,让家仆将禅床的遗骸拖到灶房烧掉。名贵木料焚烧时发出的气味,掺入井里散发的腐臭,氤氲不散。宿命的记忆是鬼魅,带着刺鼻气味,四下流窜。(引自《酉阳杂俎》)
王涯的长子王孟博心惊肉跳,整夜在水文簟、琥珀枕上辗转反侧。到残月将落、早霜渐寒的天光,捱过了整个无眠黑夜的他才稍微有了点睡意。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把王孟博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惊醒。他一骨碌,跳起身来冲出寝房,朝厅堂跑去。才进门,王孟博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点点,一直延伸到大门。整个相府有如凶案的第一现场。
从最初的惊骇中回魂过来,王孟博立刻催家仆赶紧清扫可怕的痕迹。可斑斑血迹拭不掉、洗不净,仿佛印在地砖上似的。
“铲掉,马上叫人铲掉!”
王孟博的神经已濒临崩溃。在他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铁铲如雨点般落在砖地上。金属和砖石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从厅堂到大门一路传开,撕裂了清晨的静谧。一番折腾后,神秘的血迹是被铲掉了。可伤痕累累的砖地还是如此刺眼。白色的铲痕历历在目,依然象血迹,只不过褪去了颜色。(引自《酉阳杂俎》)
此时,弟弟王仲翔正躺在后园山亭的一张卧榻上。带着一身失眠后的疲惫,他很快就在正午的习习凉风中睡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窣窣阴风有鬼听”,王仲翔忽然感到脊背上传来刺骨的寒意。恍惚间,他看见数十个没有头颅的家僮,沿着曲径,爬上山亭,鲜血淋漓地站在自己面前……。(引自《宣室志》)
面对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地哀求自己去位避祸的两个儿子,王涯很犹豫。史书上说,他擅长注释《太玄经》,经常依据这本书来卜算运命,准确率比《易》筮还高。对层出不穷的噩梦,王涯却忘了他的《太玄经》。难道老宰相不知道,种种幻想,是命运的精灵在点醒沉湎俗世欢娱的人们?可他放不下长安的富贵和权势呀。
王涯两次成为翰林学士,又两度拜相,可谓风光。太和七年,王涯进封代国公,食邑二千户;八年又加检校司空、门下侍郎、弘文馆大学士、太清宫使——按照宋敏求在《春明退朝录》中的说法,晚唐朝廷的四位宰相中,加太清宫使头衔的就是首相;甘露之变发生前半年,王涯正拜司空,仍兼领江南榷茶使的肥缺。此时,他已位极人臣。但是,表面上的富贵尊荣让老宰相忽略了这样一个现实,或者说,不愿意面对。那就是:使王涯青云得路的,不是他的有为,而恰恰是他的无能。
手握权柄的郑注和李训愿意让一个尸位素餐的老臣领衔政事堂,这给他们上下其手留下了更多空间。对王涯的晋升。朝中对立的两大朋党都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对谁都构不成象样的威胁——紫衣灿烂,掩盖不了王涯的尴尬处境:一位“伴食宰相”,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王涯不在乎。多年宦海浮沉消磨了他的意气。
三十年的情形也和今日仿佛。那时,王涯还是一名翰林学士。和他同院的王叔文,就如同今日的李训,依仗天子宠幸,气焰尘嚣直上,硬是跟宰相一起吃这象征着宰相荣耀的午餐。结果,当时的另一位宰相扬长而去,再也不回来了。
王涯亲眼目睹过那天的场景。三十年后,当自己也面临同样的处境时,王涯却没有勇气挂冠而去。他贪恋宰相礼绝百僚的威仪,贪恋府邸门前那条为宰相出入而铺的白沙堤,贪恋人们逢迎的笑脸……也贪恋这顿“廊下食”。如果说贾餗、舒元舆之流是长安嗡嗡不止的青蝇,王涯就是 “请问贪婪一点心,臭腐填腹几多足”的蚊子。
沸腾的古井、满地的血迹和无头瞳瞳鬼影,到底唤不醒一颗苍老却贪婪的心。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太和九年这个年份上。《资治通鉴》那几页在我指尖摩擦下沙沙地响。太和九年,有种类似《格尔尼卡》和《内战的预感》的观感,画面呈现的是被肢解的噩梦和噩梦过后的满地碎片。所以,它圈住了我的思绪,让我一直在琢磨,怎么样用文字来呈现毕加索和达利用画笔告诉我们的。因此,我用乱七八糟的鬼话、梦话,给太和九年那场悲剧作了一个长长的铺垫。早在七年前的春天,举子刘蕡就在他的试卷中明白无误地预言:“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四海将乱。此四者,国家已然之兆!”哪里还需要这五光十色的幻影、鬼话来暗示什么无可逆转的命运呀!
现在,我们终于接近了那个天降甘露,却血腥气息氤氲不散的日子了。
那天清晨,刚刚当上京兆少尹的罗立言根本没有注意到。清晨,当他引镜自视时,骇了一跳,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没有头颅。
在中国传统语境中,镜子是辟邪之物。因为,明镜可以照出世界的本来面目。镜面中万物历历在目,妖魅也就无法遁匿形骸。《古镜记》里的故事突然闪现在我脑海中。在隋朝大业年间,有一个名叫王度的人偶然得到一面古镜。他和兄弟离家远行时,随身携带这面古镜。镜子照出山水间多少狐妖蛇精,也照亮了蜿蜒天地间那条返回长安的路。可是,“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隋朝灭亡前夕,镜子深夜在匣中悲鸣,如龙吟虎吼。等到王度战战兢兢地开启匣子一看,镜子已杳无踪迹。(引自《宣室志》)
罗立言赶紧调整了一下角度。青光柔和的镜面里,自己衣领之上还是空空如也!镜里的虚幻,镜前的真实?还是镜里的真实,镜前的虚幻——也许是连日来参预密谋,心事太重,以致于两目眵昏吧。罗立言振衣起身,若无其事地衣冠入朝……
今天,要发生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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