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甫兄还真是高看我了。”胡光墉黯然叹了一口气，“我还真是怕引起洋人的嫉忌。”
　　朱其昂听对方这么一说，觉得似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胡光墉继续说：“左大帅西征所采购的军火都是出自洋人之手，西征饷银的大部分又是靠向洋人借贷才得以圆满。轮运业本就为洋人所垄断，招商局的轮船一开，势必分抢洋行生意。云甫兄，你仔细想想，如果我再入股招商局，洋人还能那么容易地继续卖给我枪炮，继续借钱给我吗？西征要是因为我的这点小事而产生些许的窒碍，胡光墉就是比别人多长出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呐。”

　　朱其昂淡然一笑：“雪公说的可是真心话？”
　　胡光墉停下脚步：“云甫兄当它是真话就是真话，当他是醉话便是醉话。”
　　（2）朱其诏，字翼甫。
　　日期：2012-09-25 09:14:44
　　（十二）

　　旗昌轮船公司。
　　福士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透过明亮的玻璃，眺望着旗昌的轮船码头。人流攒动，客货密集的景象俨然已成了昨日黄花。由于太古出其不意的削价行动，及其不拘一格对待中国商人的首创精神，不由让他感到震惊。
　　“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福士神情异常严肃地说，“不应该低估他们。”
　　坐在他对面的陈煦元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亡羊补牢’。”
　　福士转过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陈煦元。

　　“羊虽然丢失了，但如果马上补好羊圈的话，就会防止其他的羊也从原来的坏掉的地方逃走。”
　　福士的眼睛倏忽一亮，坐下说：“好吧竹坪，现在我们就来想想，用什么样的办法去修补好这个羊圈。”
　　“他们先给我们来了个出奇不意，攻其无备。我们也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陈煦元想了想说，“《孙子兵法》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他们能提供给客商和揽载行的条件，我们同样可以提供。但要想取胜，还要出奇兵，用险招。”
　　“出奇兵？”
　　陈煦元点头道：“就是要给客商一些旗昌现在还没有提供，或是提供不了的优厚条件。”

　　“是个好主意。”福士想了想，“我们的运价也要迅速调低到2两；同样给货运掮客们1%的回佣。还有……凡在旗昌载运的货物，可以享受免费储存的优待服务。”
　　“好。”陈煦元赞许地点点头。
　　福士稍稍停顿了一下：“你再想想，看看我们还有什么‘奇兵’可出。”
　　陈煦元皱着眉沉思了片刻，倏地眼睛一亮，一扫脸上的病容说：“我倒是真想到了一招，这个法子准能吸引更多的客商。”
　　“快说说。”福士忙追问道。

　　“只是……有点太冒险了。”陈煦元的眼神随即又黯淡下来。
　　“旗昌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冒险。”福士的脸上不由又浮现出一丝骄矜之态。
　　“那好。”陈煦元清了清嗓子，“我们可以为客商提供贸易垫款，不收利息。这样一来，就不愁没有客商。”
　　“你的意思是说，凡是用公司轮船载货的客商，我们就可以为他们进行生意上的融资？”
　　陈煦元字斟句酌地说：“不错！只要我们把每笔贷款的额度和账期控制好，这将无疑是对客商最具吸引力的一点。但在短期之内，若像其他钱庄一样，依照常规找抵押，找保人，恐怕就很难施行。”
　　福士一只手托着下颌，迅速权衡起这样做的利弊得失。
　　陈煦元继续说：“抵押的门槛可以降低，把还款的时间缩短。只要客商提供3成到5的抵押，我们就放款给他，但把还款的期限规定在7天或者15天。这样一来，咱的船就不怕没有货装。”

　　屋里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只有墙壁上的挂钟依旧保持着固定的节奏来回摆个不停。
　　陈煦元看了看福士，不失时宜地说：“如果太古先这样做了，那我们可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按你说的去做。”福士猛然坐直了身体，斩钉截铁地说，“你立刻招集所有的揽载行和货运经纪人，把我们这个重要的决策发布出去。”
　　“咣，咣……”就在此时，挂钟响了三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望向那边，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日期：2012-09-25 17:11:47

　　（十三）
　　“利运号”满载着一万石漕米，畅然行驶在返回天津的途中。借着这次赴江、浙运漕的机会，朱其昂兄弟就入股的事虽然拜会了胡光墉，可结果却让朱其昂悬着的心，再一次陷入绝望。
　　朱其昂的心情无论如何都不像船行水中这般的轻松，他和朱其诏两人坐在舒适的客舱里，借酒消愁。
　　“真没想到，招股的事居然会如此不顺？”朱其昂喝了一口闷酒，喃喃地说，“待回天津兑了漕米，我该去三清观上柱香了。”
　　“我也纳闷儿。”朱其诏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你说李振玉畏惧洋人情有可原，可胡雪岩这么大的家业，怎么也怕洋人怕得要命呢？”
　　“我想，胡雪岩所说应该是实情。”朱其昂叹了口气，先是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悄声说，“咸丰皇上大不大？那都让洋人给撵到热河去了；李中堂厉害吧？还不是仗着洋人的枪炮才从长毛手里夺回了上海。相比之下，就更别说胡雪岩、李振玉之流了。”
　　“我看，他们就是拿着洋人当挡箭牌。”朱其诏颇为不快地喝了一口酒，“拆咱们兄弟的台才是真的。”
　　朱其昂冷冷地一笑，不屑地说：“你以为就凭咱能有那么大的面子让他们拆？”

　　朱其诏不服气地问：“那他们为什么不肯入股？”
　　朱其昂苦笑着说：“咱自己张罗的这么勤快，可咱家到底买了多少股？这不是明摆着吗？人家心想，你们自己家的钱都不买招商局的股票，却让我们买，这是何居心？”
　　“你的2万两和我的1万两可都买了，还有咱爹的1万。”朱其诏想了想说，“对了，还有郁绳熙，他也买了1万两。”
　　“以咱家和郁绳熙的资财一共才买了5万两。”朱其昂不由被弟弟气乐了，“这不是羞辱人家的智慧吗？上百万家资，拿出不足一成去买股票，却让人家十几万，几十万地投，这可真拿人家当傻子了。”
　　朱其诏说：“可这却是实情，咱们哥俩是‘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不做主’。爹不让我们把份子钱抽出来，就眼下这点钱还是咱们多年积攒下来的呢？咱们压根儿就没有故意去坑他们的意思啊？”

　　“唉……”朱其昂愁容满面地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这都怪我当初存了个私心，想让咱家和江、浙商帮先入局。招商局一旦盈利，自然也是先可家人和商帮共享。可谁成想，这事竟然办到了现在这样。开局三月有余，招股居然一成未入……”
　　“咱们也真是尽力了。”朱其诏劝道，“况且江、浙漕米李中堂本来和张振帅打好了招呼，交商局承运20万石，可谁知到最后竟减了一半。不然的话，也许……”
　　朱其昂摆了摆手，略带几分醉意地说：“就是80万石都给了你也赚不到钱。我现在才知道，这新式航运还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搞明白的。”
　　“三哥何出此言？我看你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