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的狰狞面孔》
第36节

作者: 王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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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平众怒,司马昭不得不作出某种姿态,表示为此而深感后悔。但司马氏阴暗负面形象,已在社会上生根发芽;司马昭后人,亦将不得不饮下祖先酿造的苦酒。
  嵇康生前把儿子嵇绍托付给山涛,展示了超群的冷静与智谋:

  唯有跻身权力核心的山涛,有能力保护自己后人。况且,山涛难辞其咎,在负罪和愧疚感下,必会好好照料自己儿女。
  事实证明,嵇康这次没有看错人:
  山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嵇康死后一直悉心抚养着他的儿女。嵇绍长大后,由山涛出面推荐入仕,成为晋朝有名的忠臣。
  “不孝案”主要当事人吕安,千里命驾之前,在嵇喜门上题了个“凤” (凡鸟)。
  此后,江湖上再也没有关于阿都流放的故事了。他或许倒在了千里风霜、颠沛流离的路上,或许在目睹挚友无辜受戮后顽强地活了下来,默默渡过了余生。

  生者与逝者的生死相隔,远比千里之遥更远。生前他们二人研究养生,曾相约至少活过一百岁,而今天涯海角,命驾何在?斯人何处?
  一个人站在法场,目睹了嵇康遇害的全过程。
  两行清泪缓缓从面颊留下,逝去的往事,如画卷般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
  昔日,嵇琴阮啸,名动天下!而今,斯人已去,吾谁与归?
  无论时隔多少年,他也无法忘记嵇康忧郁的眼神和修武飘逸的竹海。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阮籍,往后何人能与你一同快意人生?

  阮籍,河南开封人,年长嵇康十四岁,是“正始之音”的代表。
  他以诗歌展现了无与伦比的文学成就,其中以五言《咏怀诗》八十二首最为著名。阮籍透过比兴、象征、寄托等不同写作技巧,藉古讽今、寄寓情怀,形成了“悲愤哀怨,隐晦曲折”的诗风。在诗歌之外,阮籍还长于散文、辞赋,以《大人先生传》为最长及最具代表性作品,另外述志类的《清思赋》、《首阳山赋》和咏物类的《鸠赋》、《狝猴赋》皆为辞赋佳作。

  阮籍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父亲: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
  怎奈,他三岁就丧父,幼年不可谓不凄苦,以至养成了孤僻的性格。平时,阮籍很少开口讲话,整天紧闭双唇,偶尔却又大发议论、喋喋不休。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他的眼睛长得特别怪异,青、白两色分外鲜明。
  “青眼”就是黑眼,两眼正视,眼球上黑得多;两眼斜视,眼球上白的多,就是“白眼”。阮籍对待不喜欢的人,就用白眼看他;对待欣赏的人,就用“青眼”。
  “青眼有加”,遂演变为对人垂青、赏识之意。
  阮籍在逆境中成长,凭着“竹林七贤”的声望,在曹魏帝国谋了个步兵校尉(隶属领军将军,秩比二千石)的差使,绰号“阮步兵”。在动荡不安的乱世,人们耳闻目睹都是鲜血和头颅。在司马家族当权的年代,如说错一句话,只怕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感情奔放的阮籍,平日只能默默承受心灵的磨难。

  晚唐诗人李商隐,曾为他写了一首《乱石》的诗:
  虎踞龙蹲纵复横,星光渐减雨痕生。
  不须并碍东西路,哭杀厨头阮步兵。
  夕阳西下时,阮籍经常驾着一辆小马车,载着几坛醇酒,漫无边际地在野外乱闯。每当“山穷水尽疑无路”时,他就会下车,对着道路尽头的乱石野草放声痛哭。哭完之后,阮籍带着醉意与悲伤,再度驾车吱吱哑哑继续上路了。路途依然漫长而艰难,走到无路可行时,他再次放声大哭流涕。荒郊野外人烟稀少,阮籍的哭声飘荡在旷野之间,只有他一人能听见。阮籍一路走一路哭,为自己迷失了人生方向而哭,为黎民百姓饱遭煎熬而哭,更为华夏文明偏离了历史轨道而哭!

  阮籍哭哭笑笑、举止怪异,一切皆源于内心的清醒。
  当他手握笔杆时,挥毫就是佳作,一字都不改。可是,五石散、醇酒美人或写作,又怎能驱散阮籍心中难言的苦楚呢?他知道无法管住发自内心的声音,只有放任于山林之间、云霄之上,与醉酒相随、竹海相陪。落日的余晖被车辙轧过,鸦雀归巢后在数枝上聒噪,佳酿载着悲伤的记忆,一滴滴洒落在尘土上。
  是谁穿越时空,飞过千山万水,将哀愁停落在夕阳余辉下?
  不是我,而是风……
  日期:2012-03-17 17:09:47
  56、哀愁
  阮籍的苦闷忧愁,来自心中澎湃涌动的热血。

  在儒家传统“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熏陶下,阮籍素有报国之心、济世之志。多年后,他在第六十一首《咏怀》诗中,这样描绘年少时拜师习剑的经历:
  少年学击刺,妙伎过曲城。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
  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野垧。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
  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忆往昔,少年阮籍曾随叔父去东郡(泛指京师以东诸郡),兖州刺史王昶邀请阮氏叔侄相见。阮籍终日不开一言,让王昶自认无法估测这位俊杰的前程。
  阮籍登上广武山遥观楚汉相争古战场时,曾大发感慨道: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俱往矣!英雄纵有满腔热血,奈何形势比人强,仍要苦于无用武之地。
  在担任步兵校尉之前,阮籍先后当过五个人的秘书。
  他第一任老板是曹魏元老太尉蒋济。蒋济素闻阮籍有隽才而征辟他为官,阮籍随即上了一篇词藻华丽的奏记,表示不胜荣幸和诚恐。起初,蒋济还担心阮籍不来,见到阮籍奏记后欣然派人迎接其就职,不料阮籍竟然不辞而别。蒋济被耍后勃然大怒,阮籍乡亲怕其遭人毒手,再三劝喻他赴任,阮籍不得已在蒋济幕府中任尚书郎。但没干多久,他就借故辞官归故里了。

  魏明帝曹叡亡故后,夹辅曹芳的曹爽、司马懿明争暗斗,政局十分险恶。在曹爽征辟下,阮籍不得已做了曹府参军。不过,他很快又以身体不好为由退隐乡间,在曹爽倒台时得以安然无恙。
  曹爽被诛后,阮籍在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当权时连续干了三任从事中郎。他名义上是秘书,实际却没做过什么份内之事。阮籍不过挂名领份俸禄,顺带解决生计。历任老板也没指望阮籍做什么具体事务,不过借阮籍之名表白自己爱才、惜才、用才,目的是要笼络人心。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拿着厚禄不干活,看起来虽美妙,其中却危机四伏。
  魏晋之际,天下多变故。当权派们为了巩固统治基础,纷纷拉拢名士以壮声威。由于曹魏江湖新陈代谢过快,往往你方唱罢我就登场。结果一个大佬倒下,一批名士随着倒霉。“名士少有全者”,成为时代名士们的特征。
  阮籍受名声所累,成为各方势力拉拢的重点对象。为了争得名士支持,权臣们威胁利诱,软硬兼施。阮籍当了多年领导秘书,每次都是在迫不得已、推辞不掉的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任职的。

  司马昭为了充分利用阮籍声望,在请阮籍吃饭之时,于酒席中暗示要与其结为儿女亲家。阮籍不等司马昭说完,立刻频频向司马昭敬酒,自己则一杯接一杯地豪饮,不久就酩酊大醉。司马昭无法把联姻之事说完,只好派人把昏睡的阮籍送回家。此后,司马昭每次派人到阮籍家说亲,都会遇到阮籍醉卧不醒。由于整整两个月都是如此,司马昭不得不打消了与阮籍联姻的念头。

  司马昭一代枭雄,自然是个厉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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