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9-22 20:01:21
李涵召集三省六部,还有御史台、大理寺的官员,宣布了审讯结果。拖到快到中午时分,终于有八位大臣站出来,请求到延英殿面见天子。他们坚持要按正常程序,让御史台、大理寺来复核案情。李涵却认为,整个案件已经很清楚了,请八位大臣不要固执己见。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将案件放在宫里审是不对的。别的不说,王守澄和他的属下揭发出来的案件,由王守澄为首的阉人来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合理。可李涵也有自己的苦衷。经过一段时间思考,他已经可以断定宋申锡是不可能勾结漳王的。那些“证据”,特别是宋申锡亲笔写的文书,多半是伪造的。李涵担心,一旦案件被御史台、大理寺审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那就反过来要追究豆庐著的诬陷宰相之罪,甚至牵扯到他身后的王守澄。如果这个阉人恼羞成怒,什么事做不出来。一想到右神策中尉手里的数万兵马,李涵就什么勇气都没有了。所以,他宁可牺牲宋申锡,还有自己的弟弟李凑——这叫丢车保帅。
李涵怒气冲冲地呵斥八位大臣,不过是用愤怒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可不管天子怎么说,这些大臣就是不肯退出延英殿。他们知道,只要一离开,宋申锡就算死定了。崔玄亮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杀一个百姓都不能不慎重,何况宰相呢!”
李涵这才应了一句:“我和宰相再商议商议。”
就这样,宰相们又一次聚集延英殿。牛僧孺终于说话了:“大臣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宰相。宋申锡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假如他真想拥立漳王谋反,又能得到什么呢!我认为宋申锡决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出人意外的是,王守澄竟然也奏请李涵尽快结案。换句话说,不再追究宋申锡的谋反罪。
这是因为郑注敏感地发觉,舆论对自己很不利。案发的最初几日,长安城里流言满天飞,人们都在谈论宰相勾结亲王谋反的惊天大案。可是,京城上下人等渐渐地地发觉整个案情有很多经不起推敲的环节。他们开始回忆起宋申锡的忠厚和清廉。舆论风向渐渐调转。越来越多人私下里把议论的矛头指向王守澄和郑注。这也是为什么大臣从最初沉默,到后来终于有崔玄亮等八人站出来,在延英殿上坚持要复核案情。当一向软弱的牛僧孺也开始替宋申锡说话时,郑注不得不考虑见好就收,以免弄成僵局,甚至引火烧身。
最终的结果是漳王李凑被削掉王爵,降为巢县公,而宋申锡则被贬为开州司马。
谋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罪犯是要被满门抄斩的。贬官的处分说明,宋申锡勾结李凑谋反案最后是没有成立。他多半是因对王师文管束不严而获罪。但是,晏敬则等小人物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要跟这件事沾点边的,要么被处决,要么被流放,竟然有近百人之多。长安城人心惶惶,都觉得是少有的大案。
谁能预知,这不过是几年后更血腥案件的预演罢了。
对士大夫来说,这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不管怎么说,宋申锡的一条性命到底是保住了。至于其他书读得没那么多、官当得没那么大的人是死还是流放,他们就不那么关心了。要说有谁不接受这个结果,那就是马存亮了。如果没有他极力争辩,甚至叩头流涕,李涵连和王守澄讨价还价的时间和资本都没有。宋申锡卤莽地图谋诛杀阉人,最后却要靠一个梗直的阉人,才暂时留下了性命。对他来说,这不能不算是一个讽刺。马存亮目睹宋申锡被冤枉的整个过程,不能不感慨自己同类的狠毒,还有士大夫们的无能。这他让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宋申锡踏上谪路的第二天,马存亮也坚决地辞掉了飞龙使,离开这座阴气和戾气越来越浓重的大明宫,回故乡去养老了。
另一个不满的人,恐怕就是李涵了。被他寄予厚望的宋申锡竟然还没有动手,就一败涂地。也许,自己应该另找几个人。他们不必象宋申锡那样品德高尚,但一定要更有手腕……这个人是谁呢?就是前些时候李涵欲杀之而后快的郑注!
陷害宋申锡,使这个江湖游医遭到士大夫的切齿痛恨。白章如雨,十几天内他就遭到几十通弹劾,只好藏匿到右神策军大营,避一避飕飕风雨。但是,李涵突然风疾发作,一度连话都说不完整。太医们束手无策。王守澄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就借推荐医生的机会,把郑注送进了大明宫。就这样,鱼一样的郑注,摇摇摆摆地游近了阴沉如水的李涵,游向那段悲剧命运的人格化象征。这个小人的手腕,我们已经见识过了。现在,他的花言巧语又迅速地征服了李涵,就象当年征服王守澄和韦元素一样。
传说,郑注踏入大明宫的那夜,一颗彗星正从东方的天空中掠过,留下三尺慧尾,象一条巨大的鱼尾,在天穹里赫然标下一个灾难开始的符号。
你千万不要以为,宋申锡一案已经划上了句号。郑注好容易寻找了这么一个题目,又岂会就此放过。只不过,这一回他要对付的是另一位宰相李德裕。李德裕拜相,比宋申锡晚了近三年。可他才华横溢,是一个睥睨浊世的卓越人物。不要说笨拙的宋申锡,放眼朝野,也无人可望其项背。他身居相位,给郑注构成了巨大威胁。所以,江湖游医又开始动脑筋了。他先是借刀杀人,利用李德裕的政敌李宗闵,把李德裕排挤到浙西,接着又要展开政治追杀。
郑注找到的突破口,是当时一位颇有名气的才女,叫杜秋娘,家乡就在润州。“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花信年华的杜秋娘不敷朱粉,自有江南美女出水芙蓉般的一段风韵。不过,她的芳名流传后世,不是凭美色,而是凭《唐诗三百首》的压卷之作《金缕曲》: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三十年前,杜秋娘凭一曲《金缕曲》,唱醉了长安天子的心。锦衣玉食的生活中,江南女子度过了自己的花样年华。唐宪宗(驾崩后,被宠幸过的宫人如果没有诞育皇子,就要离开后宫。杜秋娘素有才名,被指派去养育年幼的漳王李凑。从此,人们恭敬地用杜秋娘的表字“仲阳”来称呼这位漳王傅母。几年前,杜仲阳被“赐归”,回到了润州。这时距离她飘零长安,已经过去了“四朝三十载”。故乡早已物是人非。在宋申锡一案中,漳王李凑受牵连,自身难保,也就谈不上关照自己的傅母。迟暮美人“归来四邻改,茂苑草菲菲”,无依无靠,只能暂时寄身道观。
李德裕被排挤到浙西后,原浙西观察使得以卸任回京。他就是卖友求荣的王璠。自从出卖宋申锡后,这个小人就和郑注关系密切。回长安后,他受郑注的教唆,伙同户部侍郎李汉,诬告李德裕通过杜仲阳,结交李凑,图谋不轨。这和当年宋申锡被诬陷的内容何其相似。难道历史又要在李德裕身上重演?
王璠的证据是李德裕签发的一份牒文。
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杜仲阳被放归润州,是因为卷入了宋申锡谋反案。李涵下诏,要镇守浙西的李德裕妥善安置。此时,李德裕已离任北上,不在润州。唐朝的节度使或观察使遇事、患病不能处理政事,或者前任调离、后任未至,会安排亲信代为履职,称为“留后”。当时,镇守润州的留后是李蟾。接到诏书后,李德裕就写了一份牒文,送往润州,要他遵照诏书之意,照顾杜仲阳的生活——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处置方式,可到了王璠、李汉的嘴里,就成了李德裕巴结杜仲阳,意图拥戴李凑。
十几年前,李德裕曾任浙西观察使八年之久,直到太和三年才回长安。这一回,他是故地重游,第二次到浙西,除担任观察使外,同时还兼镇海军节度使。那么,所谓结交杜仲阳到底是哪一回?
《旧唐书》认为,事情发生在李德裕第二次出镇浙西。因为,书中记载当时他的头衔是镇海军节度使。可这一记载很可疑。宋申锡谋反案发生在太和五年,李凑被削爵幽禁。李德裕此次被排挤,是太和八年十一月到任的。李凑大约就在那前后病亡。李德裕怎么会去勾结一个没有自由、濒临死亡的囚徒?况且,杜仲阳被放归,不在李凑身边。巴结她,也起不到上传下达的用处。另一个疑点是,李蟾已经在太和七年病故。如果李德裕真的写了一纸牒文,也不可能是留给一个死人。最后,李德裕之所以要嘱咐李蟾照顾杜仲阳,是因为他已离开浙西。可史书又说,李德裕嘱咐李蟾照顾杜仲阳,涉嫌谋反,才离开浙西。这岂不是因果颠倒?
看来,《旧唐书》的记载是经不起推敲的。那么,李德裕留牒关照杜仲阳,是不是发生在太和三年,他第一次离开浙西时呢?当时,浙西观察留后正是李蟾。可我们知道,宋申锡谋反案发生在太和五年。太和三年时,杜仲阳怎么会因卷入一桩两年后才发生的案件,被放逐到浙西?
可见,《资治通鉴》和新、旧唐书的记载都是破绽百出,逻辑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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