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9-10 22:39:17

　　李涵开始变得日益相信阴谋的力量，相信一些更加不值得相信的人。正如几年后李涵的弟弟李炎告诉我们的那样，李涵鼓励大小臣工进言时不署名。匿名控告，这种曾被武则天滥用过的权术，被他用来驾驭百官。阴谋成为时代的风气，冷风掠过，换来了“漫天秋水白茫茫”的苍凉景象。从太和三年八月到太和八年九月，整整五年时间里，李涵分步骤地削弱了裴度；还学会了引进李德裕来排挤李宗闵；事过境迁后，反过来利用李宗闵打击李德裕。不能从彼此倾轧的牛、李党人中寻找依靠的对象，李涵就开始培植第三势力。

　　可是，在老到的许康佐、李德裕和李宗闵面前，李涵还是显得太年轻太稚嫩了。他的手腕力度还不够，调动不了他们；他的阴谋还有痕迹可寻，还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这当然和他的阅历有关。从小生长于十六宅的孩子，无从获取他们政治生涯所需的阅历和能力。朱栏碧帘、绣户画楼限制了他们的眼界。要完成一项非常的任务时，那些阅历和能力至关重要。李涵没有超人天赋，可他有自己努力的方向。他想运用权术和阴谋，控制他的文官，实现诸如“锄阉”这样的政治目标。李涵付出的全部努力，构成了一次尝试。这次尝试的总体计划是“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

　　可是，一代精英们正如后人所说的，“皆知有门户而不知有天子”，沉湎于党争。态度越来越极端，手段越来越下作，甚至连《周秦行纪》这样赤裸裸的栽赃和辱骂，也能写得出来。忙于党争的人，谁也没有帮助李涵。某种程度上说，李德裕和李宗闵还把他当成孩子，和他的兄长唐敬宗一样——只是不那么顽皮。
　　李宗闵把中书舍人、给事中这样人人艳羡的官职授给自己的亲信，却在李涵面前谎称这部是什么美官。这分明是把李涵当成不懂朝廷官制的无知小儿。如果说李宗闵是当面撒谎，那李德裕就是背后文章了。在延英会议上，李涵就人事任免询问宰相王涯。李德裕就在天子背后，朝王涯作手势，根本不顾忌可能会被旁人看见。李宗闵和李德裕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惟独在把李涵看成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年这一点上，两人完全一致。连阉人崔潭峻都觉察到了。当李宗闵向他抱怨：如果李涵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主的话，还要中书省做什么！

　　崔谭峻阴阳怪气地说：“八年天子，听其自行事亦可矣！”
　　除了颓然哀叹 “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外，李涵还能如何？翻开《周秦行纪》，他读出了士大夫的无聊与无耻。阖上《周秦行纪》，他开始试图摆脱士大夫，寻找一条自己的路。
　　我清晰地看到：朋党如山，正把巨大阴影投射在李涵生命的流程上。生命意识之流，曾是“一条秋水琉璃色”，可它无法从左岸或者右岸得到任何灌注和涵养，便在他们的围困和挤压下，变得浑浊、恣肆。十万斛的水终于倾斜而下，百折千徊，流向深不可测的渊薮……那座凶宅在如水的夜色中漂浮起来了。
日期：2012-09-17 13:01:05

　　第九章：亡灵飘过的冬天
　　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是一个清冷的冬日。
　　古城的某个角落里，有一座大门紧锁的宅院，如此寂寞，仿佛被遗忘在尘世外。斑驳脱落的红漆、残缺的雕窗告诉我们宅院主人曾有的辉煌，也告诉我们这家人已然颓败。在这个“苍莽阴风白草翻”的衰飒季节，时间越发难捱。虽是一日中最暖的正午时分，空空的的府邸里却还是楼寒院冷。转眼守寡也有好几年了，老夫人开始逐渐适应了这种寂寥的生活。白昼无事，她就恹恹地睡下了。丈夫亡故后，凄凉的感觉缭绕心头。不知辗转了多少时候，她才在素枕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恍惚间，老夫人不知什么好像离开了床榻，伫立窗前。透过窗，她仿佛看到丈夫端着方步，穿过中门，走进中庭。老夫人甚至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一点兴奋地表情。可亡灵没有进屋，只是远远地招了招手。

　　这时候，耳畔传来丈夫的声音：“快来，我要让你看点东西。” （引自《逸史》）
　　老夫人刚刚移步下了石阶，那亡灵已经飘飘荡荡地远了，转眼就不见了。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点点雪珠。老夫人痴痴地站在庭院里，思绪就如北风起时的雪，飘呀飘向很远、很远处……一直飘到五年前。
　　那时候，她的丈夫宋申锡刚当上宰相。
　　对于一个家境贫寒、早年丧父的读书人来说，这是多么不容易呀。
　　金榜题名，使年轻的宋申锡踏入了仕途。在秘书省担任了一段时间校书郎后，他受聘到藩镇任幕僚，直到唐穆宗（李宥）在位时才回长安。正是从那时候起，李德裕与牛僧孺、李宗闵的党争初现端倪。在两党对峙的年月里，宋申锡既不投靠牛党，也和李党没有什么瓜葛。在拉帮结派的长安官场，他显得特立独行。据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天子挺欣赏他的，一次又一次提拔，要给结党争权的大小官僚们树立一个榜样。从监察御史到宣麻拜相，宋申锡不过用了十年时间。

　　一向谦逊的宋申锡昂着头，走进了巍巍皇城。他知道，在某座宫殿里，天子正在等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