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工作的关系,我在二十来岁时,曾有几年把主要精力放在关注经济问题上,所以感触颇多。中国现代经济以1979年为界分为两段,前三十年(1949年至1979年)和改革开放时期(1979年至今)。探讨当代经济,首先应深入探讨一下前三十年。
这三十年间,由于国家选择“政治挂帅”路线,中国的政治运动是一个接着一个,所以一般中国人的眼睛里看到的,主要是政治方面。而经济方面,主要就是几个粗浅概念的串珠,包括土改、公私合作、十年建设成就、苏联撤专家、大跃进、“调整充实巩固提高”、牛胰岛素、万吨水压机、三门峡电站、文丨革丨工宣队以及“民国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呵呵,然后改革号吹响了。
前三十年经济问题多多,争议很大,栽了不少跟头,比如大跃进。但是所有人也都承认一个事实,就是1979年的中国与1949年的中国是很不一样的。这三十年间中国的变化,成为后来改革开放的基础和前提。这里我不称“进步”而称“变化”。变化是一个中性客观的词汇,无论是好的、坏的或者好坏兼有的变化都在其中。对前三十年的评价和认识,在网上争议很大。有争议是很正常的。但我认为,我们在争议时应该排除功利性,去探求历史的客观真相,而不是强迫历史来给你端茶倒水。
对前三十年的经济,以前(特别是2000年以前)我们的批评是很多的。以前我在探讨文化问题时曾经分析过,经济方面其实也是一样一样的。我们的参照系,从远的讲,主要是参照美国、日本这些发达国家,从近的讲,主要是参照四小龙这种身边国家。按照这个参照系,前三十年经济发展的差距是很明显的。
改革开放以前,我们国内宣传侧重于揭露发达国家的阴暗面。我记得八十年代初中时政课本的彩页插图,是一个睡在地下废气出口铁盖儿上的美国穷人,背景是曼哈顿的楼群。这个毛病,我们现在仍然没有完全改掉,但西方媒体现在似乎也得了这个毛病,而且病得更重一点。
参照系加上宣传因素,使国人对西方的主观认知与现实落差很大。有人真以为人家水深火热。一个中国留学生到了美国,写信给国内,头一句话是“美国垃圾堆里真有冰箱!”我上高中时,看过姜文演的《北京人在纽约》。主角是一个体制内的音乐家,辞职跟着夫人出国陪读,在美国刷盘子。时间真他妈快啊,转眼十七八年了。但姜文挤跑黑人从垃圾堆里抢到电视机的场面,我至今记忆犹新。
总之,我认为,中国人对前三十年的认识不太全面。第二次世界大战与头一次一样,是列强为争夺世界“狗咬狗”开始的,但结果却根本不同,渐渐打成了一场世界解放战争。战后,中国、伊斯兰和印度三个被殖民被压迫的文化大区,国家独立浪潮势不可挡。后来甚至连处于部落社会的许多非洲国家也独立了。中、印、伊三个文化区,当时基本上处于同一历史起跑线上,大家面临的课题是一样的:既要摆脱西方又要学习西方,既要摆脱传统又要继承传统。合起来就是,既要战胜敌人又要战胜自己,难哪!如果,我们把中国前三十年的发展,放在包括中西伊印四个文明区的大背景下来看,放在中国社会结构嬗变的大背景下来看,也许会有一些新的感触。
让我们来共同探讨一下,1949年,站在历史起跑线上的中国经济,以及与经济密不可分的中国社会,大体是个什么样子的。
待续
日期:2011-09-26 17:45:43
(七十八)
话头讲到这里,引出了中国传统社会的第二个突出特征。第一个特征是大一统,前面已经探讨了,有几个兄弟今天还在探讨争论呢,我忙着往下写贴就不奉陪啦。我认为,中国传统社会的第二个特征,是伦理型社会而非宗教型社会。当代许多经济问题,都具有深层次的社会结构原因。中国社会的这个特征,是我们解释和思考经济问题的重要出发点。所以我把这个非经济的问题留到这里来讲。
十几年前,我出差到嘉陵江边的一个小城。周边无所事事,搭三轮车跑到城边的一个古寺去闲逛。花五块钱进了门,边走边看。收费打卦、花钱进香、佛堂小吃、旅游纪念品,我都不感兴趣,就跑到钟楼上去看江景。楼上门楣上有副对联,下联记不住了,上联是“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旁边又竖了块纸牌:“敲钟一次,收费两元!”我不禁哈哈大笑,赶紧用相机拍了下来。现在我还收藏着这张经典照片,有时候一边看着它,一边琢磨着中国人与宗教的暖昧关系。
在人类传统社会中,无论是西方、伊斯兰或者印度文化区,都可称之为宗教社会。我对宗教社会的界定是,要么政教合一;要么全民信教而且宗教组织对社会有强大支配能力(甚至高于政府)。西方世界曾长期陷于宗教社会,即漫长黑暗的“中世纪”,迫害了哥白尼,烧死了布鲁诺。直到后来,通过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和各国资产阶级革命,才逐步摆脱了宗教控制,并通过磨合斗争,逐步实现了宗教与社会制度的结合与互补。在伊斯兰和印度文化区,绝大多数国家今天仍然是宗教社会。而且近几十年来,还多次出现了世俗政权向宗教政权的回归现象,如伊朗的霍梅尼革命和阿富汗的塔利班运动。
中国是世界古代史中独一无二的例外,不是宗教社会,而是以儒学为基础的伦理型社会。当然中国也有宗教,主要是佛教和道教,但它们没有取得对中国人社会经济生活的支配性地位。(藏区佛教除外)。
按说,宗教是一个典型的“形而上”的东东。但是在中国,宗教的味道却不太对劲,基本靠走下三路来务实发展,让人感觉不到“形而上”的味道。如果兄弟们不好理解,我又想起个例子来。
十年前我去逛五台山。山下有一个庙,具体名字记不清了,庙里的主持是个高僧。我觉得这个高僧才是真正的搞宗教工作的人。当时,山上别的寺庙都收门票,唯独这个寺庙不收门票。当时有些游客喜欢胡乱敲人家的钟,别的寺庙贴的告示是“乱敲法器,罚款五十”,而我在这个寺庙看到贴着纸条:“乱敲法器有过”。当时,我看到“有过”两个字,感到心头好像被重重地点击了一下。“有过”是自我认知的精神层面问题;而“罚款五十”是外在的物质层面问题。境界高下,判若云泥。据我观察,这里虽不罚款,但游人老实的多,谁也不想在佛前“有过”。
但是,能把宗教搞出这么点“形而上”味道的寺庙太少了。就在那次旅游中,我又转到了另一个更宏大的寺庙,发现大殿里佛祖面前供着几十个易拉罐的可乐和雪碧,明晃晃地垒成金字塔形。我正站在那里发呆,满脑子里胡琢磨着,要是如来佛享受供品,“啪”地拉开一罐,再“滋”地呷上一口,该有多酷啊。这时突然响起了“跑马溜溜的山上”,只见念经的师傅从迦沙里掏出个手机:“喂,你来了?工程的事基本定了。中午一起吃饭再聊。不不不,你不用管,我来安排,老地方。要不要派车接你啊?噢你有车啊,那十二点吧。”
郭德纲在相声里挖苦出家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烧香进来看看也是好的!”其实,中国许多寺庙还真是这样。
待续
日期:2011-09-27 10:31:21
(七十九)
在上一贴中,我举了几个亲历的小例子,是想说明,中国社会不是宗教社会,而且中国的宗教也没有“形而上”的味道。我的看法是,这在中国、印度、伊斯兰和西方四大文化区的古代传统社会中,只有中国是独一无二的非宗教主导的伦理型社会。
这比较奇特。因为人类社会在那个低水平发展阶段上,是很容易被宗教力量控制的。而在中国,不是社会生活被宗教化了,而是宗教被社会生活化了。可能有的兄弟会提出这样一个质疑:我举的小例子都是当代的现象,这是中国传统社会经过文丨革丨冲击以后才形成的,不能代表中国古代的普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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