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8-30 14:26:14
第八章:荒野艳遇背后
刚刚应试落第牛僧孺黯然走在回家的路上。从长安东行到洛阳,然后向南折,才能到宛城的家。现在,他已经出了伊阙,进入鸣皋山。路在延伸,在一座黑暗到恐怖的森林,看不见的角落里隐约传来的一点声音和一点光亮,不所增加它的恐怖而已。我们都说不清,是哭得双眼淌血的青狸在啜泣,还是死去多年的寒狐呜咽不休?可牛僧孺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朝前走下去。他本该在附近的小城寻一户人家借宿一晚。可不知怎么地,竟然迷路了。就这样,他行走在唐朝的幽深丛林中,彳亍走进了一个荒诞的故事里。
幸运的是,一轮下弦月终于从黑雾后面探出一角来,幽蓝幽蓝的月光隐约照出了林间的一条路来。走着走着,牛僧孺鼻孔里隐隐嗅到一缕神秘的香气,越来越浓,不是花香,不是果香,难道幽蓝的月光有香味?他循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走了下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光亮跃入眼帘。牛僧孺精神一振,碎步小跑,奔了过去。前方的房舍逐渐清晰起来,不是他预料中的茅店竹屋、山居陋室,竟然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在夜色中。
牛僧孺一惊,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哪朝哪代曾在这鸣皋山建造过行宫,脚步顿时迟缓下来。不过,夜已经深了,起伏的山峦间隐约传来虎豹穿行草丛的窸窣声,还有几声鸱枭的怪笑。露宿荒野实在是太危险了。牛僧孺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叩了扣黄铜门环。片刻功夫,朱门徐徐开了一条小缝,一个看门人探出了头来,见是陌生的路人,便问道:“郎君从哪里来?”
牛僧孺如实地禀报了姓名、身份,希望主人家能让迷途的人借宿一晚。他注意到,看门人身着黄衣,似乎是皇家的宦官。说话间,宅院里走出来一个梳着小髻的青衣丫鬟,问小黄门在和谁说话。小黄门人赶紧答了一句,一溜烟进去禀报。片刻功夫,他匆匆转了回来,开门迎客。牛僧孺感谢了两句,想起要请教下主人是谁。小黄门让他只管进去,不必多问。就这样,牛僧孺走过了一重又一重门,过一重门,就是更为华丽堂皇的一重天地,一直走了十几重,终于走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重帷翠幕间,肃立着几百位侍女宫人,有的朱衣灿烂,有的紫衣鲜亮,让牛僧孺不敢逼视,在玉阶下停住脚步,恭敬地行了跪拜礼。珠帘后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妾身是薄太后。不知郎君为何会屈驾到我的庙宇来?”
牛僧孺饱读诗书,想了一下,就知道殿上端坐的是汉文帝之母,历史上名声不坏,应该不会害自己,紧张的心情一松,调整调整情绪,朗声说了自己的遭遇,最后还不忘感谢薄太后收留。这时候,珠帘缓缓卷起,露出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贵妇。她离开座位,很客气地说:“妾是汉室老妇,郎为唐朝名士,没有君臣名分,你就不用多礼了,上殿来说话吧。”
客气了一番后,牛僧孺这才拾阶而上,走到珠帘外,只见薄太后穿着熟绢练衣,身长貌端,周身上下没有什么妆饰,别有一种庄重气象。她向牛僧孺道了声路上辛苦,就请客人入座。这时候,牛僧孺隐约听见殿内传来杯盘之声,好像又人在预备酒食馔。赶了半夜的路,他已经饥肠辘辘,一听这动静,就更觉得饿了。这时,薄太后又开口了:“今夜风清月明,两个女伴来做客,恰好碰上你这位嘉宾,不能不聚一聚。”
一听吩咐,左右侍立的宫人立刻躬身退下。又过了许久,两个美人才在宫女的簇拥下,从殿后转出来。走在前面的一位细腰长脸,乌发如云,身着青衣素颜,十分低调。后面那位却是体态轻逸、艳光照人,身上的衣裳绣满了绽放的繁花。薄太后在旁介绍,朴素的是汉高祖生前最宠爱的戚夫人,而艳丽的却是号称古代四大美人的王昭君。牛僧孺赶紧俯身下拜,两人也一一答礼。才刚坐定,薄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要一个紫衣宦官去请杨、潘两家的娘子来。
这一回,场面更大。片刻功夫,只见空中飘来五色云,云端的笑语声越来越近。转眼间,辚辚车声的的马蹄交错,绫罗绸缎的光闪闪生辉,简直让人我目不暇接。两位美人已经踏云而来。牛僧孺惶恐起站起身来,躲到一旁。前面一位体态丰盈,顾盼间风情万种,却身着黄衣,头戴玉冠,做女道士妆扮。薄太后说,这就是大唐的杨贵妃。牛僧孺一惊,急忙伏身下拜,要行大礼。没想到,杨贵妃却推辞道:“贱妾是有罪之身,马嵬坡赐死,朝廷已经不将我列入先帝后妃之列。你行君臣之礼,我可当不起。”
说话间,从杨贵妃身后转出一人来,肤色如雪,丰满娇小,却穿着宽大的衣裳,看样子年纪极小。薄太后说她是南齐的潘淑妃。牛僧孺知道她本姓俞,乐户出身,和杨贵妃一样擅长舞蹈。南齐昏君萧宝卷曾让人打制纯金莲花铺在地面,让潘妃在上面歌舞,号称步步生莲花。记得史书上说潘妃的父亲是市井商贾,所以她自小就喜爱做买卖。萧宝卷为她在后花园设立店肆,模仿城内集市,自己当卖肉的屠户,潘妃卖的是酒。所以,当时的民谣说“至尊屠肉﹐潘妃酤酒”。不过,牛僧孺倒没看出眼前美人身上有一丝市侩气来,赶紧也行了一礼。
潘淑妃身旁还有位妩媚女子,江南衣妆,别有一段风流仪态。薄太后似乎很喜欢她,和蔼地让这女子在自己身边坐下。不过并没有为牛僧孺引见。
此时,金齑玉鲙已经端上了案几,香气扑鼻,简直是牛僧孺平生所未见、未食。他实在是太饿了,低下头狼吞虎咽。不过,菜肴实在太过丰盛,牛僧孺吃得肚子溜圆,也没能尝尽所有珍馐美味。等佳肴撤了下去,宫女们就把金樽玉觥端上来了。薄太后品了品美酒,随意地问起杨贵妃怎么许久不来。杨玉环恭敬地说:“三郎几次驾临华清宫,我要陪他,没时间过来。”
牛僧孺知道,“三郎”是当年宫里的人对唐玄宗的称呼。这时候,薄太后已经转头问潘淑妃:“你怎么也不来呢?”
潘淑妃娇笑不止,却不肯说。旁边的杨玉环说她正在和东昏侯赌气呢。薄太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牛僧孺谁是当今天子。牛僧孺说是代宗皇帝(李豫)的长子,名讳叫李适(唐德宗)。薄太后还没说什么,杨玉环倒笑了:“沈婆儿居然做了天子,太奇怪了!”
一听这话,牛僧孺冷汗都出来了。
当今天子的生母正是沈氏,出身江南名门,父亲还当过秘书监。她入选东宫后,被当配给当时的广平王,也就是唐代宗。安史乱中,潼关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唐玄宗带着眼前这位杨贵妃,还有几个皇子、皇孙仓皇出逃,竟然将沈氏丢弃在了即将沦陷的长安。她被拘捕后,押送东都洛阳,关押在掖庭宫里。好容易盼到唐军收复洛阳,沈氏才又见到丈夫。可是,唐代宗当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还要去追杀叛军,就将她暂时安置于洛阳宫中。没曾想,叛军竟然卷土重来,再度攻陷洛阳。等到唐军第二次收复洛阳,沈氏下落不明。即位后,唐代宗曾派遣使者走遍天下,去寻找沈氏,却没有任何消息。现在的皇帝就是沈氏的儿子。所以,杨贵妃才会这么说。不过,牛僧孺听得出,她语带讥诮,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薄太后似乎也看出客人心底不安,就岔开话来:“当今天子是怎样一位皇帝?”
牛僧孺自然不敢唐突,嚅嚅地说:“我这样的小臣还没有资格了解帝王的圣德。”
薄太后让牛僧孺不要避嫌,只管说就是了。可他也只敢说民间认为皇上英明圣武。薄太后听了,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宫人进酒。殿下的乐伎们也调金轸、吹玉笙,演奏起悠悠的雅乐来了。
酒过数巡,飘飘仙乐才一曲终了。坐在薄太后身边的女子也取出玉笛,吹了一曲。意犹未尽的薄太后问戚夫人愿不愿意鼓琴助兴。戚夫人自然从命,优雅地将一枚指环套在柔荑般白嫩的手指上。指环的光竟然可以隐约照出她的指骨来。牛僧孺读过《西京杂记》,记得上面记载过戚夫人有枚百炼金而成的指环光能照骨。琴声响起,旋律中却是诉不尽的哀怨,听得让人双目含泪,唏嘘不已。偌大一座殿堂竟然有种苍凉。
大约是为了调节下气氛吧,坐在上首的薄太后提议大家别光是饮酒鼓琴,还是赋诗助兴比较好。宫女们已经把笺纸和毛笔端了出来。不过片刻功夫,大家都已经交卷了。薄太后感慨“汉家旧是笙歌处,烟草几经秋复春”;王昭君埋怨为她画像的画家,写的是“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戚夫人不改鼓琴时的哀怨“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潘妃的诗里有莲花地,有金缕衣,还有“秋月春风几度归”的感慨;而杨贵妃写的是“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不复舞霓裳”。在这些亡灵的再三邀请下,牛僧孺也吟了一首,写写今夜的奇遇:
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
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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