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8-20 20:19:42
世间的众多生灵中,狐是最具妖力,也最有神秘感的。在我这样的占卜者眼中,它的出现,总是与一些吉凶未卜的诡异之事联系在一起。
当年李林甫还在当宰相的日子里,有一天,他退朝回府,在堂前闲坐,突然看见一尾黑狐从堂屋里蹿出来,大如牛马,毛色乌黑发亮,如缎子一般光滑。这黑狐也不避人,跑到中庭后,停下来四处张望。李林甫忙让仆人张弓搭箭,要射杀它。大约是西市招募来的那位神射手不在吧,旁人手脚太慢,还没等拉开弓,黑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此后,李林甫还曾多次在白昼看见那尾神秘的黑狐。就在那一年,李林甫病死,家也很快就被抄了。人们都说,是黑狐把宅难带给了他,就象他把灾难带给了这个王朝。(1)
不过,也有人反对。你没见李逢吉的族叔李揆当中书舍人的时候,也是在某日退朝回府时,撞见一尾白狐端坐在庭中那块用来捶洗衣裳的捣练石上。他也是让家童驱赶,没想到转头就看不见了。一位登门拜访的客人恰好也在场,断言这是个吉兆。第二天,朝廷任命李揆为礼部侍郎的诏书就送到了。白狐端坐过的那个庭院挤满了道贺的宾客。(2)
我们说过,长安是权力最集中的地方,也催生了无数活着、死去、不死不活的鬼魂。享乐主义流行的洛阳则少了几分鬼气,多了无数魅惑人心的狐妖。翻翻古书,唐代的狐妖故事大多在洛阳一带上演。不过,长安也不是完全没有狐的踪迹。就在前些时候,长安豪门杜陵韦氏就有人说起妖狐作祟的事。
韦氏有一处别墅,在韩城北面十余里。有一日,韦家的一位年轻人在附近游玩,不觉夕阳西下。在沉沉暮色中,他忽然看见从北方缓缓走来一位白衣妇人,手里还拿着一只葫芦。片刻功夫,妇人已走到韦郎面前,轻启朱唇,低声说:“妾身在城北的乡间住了几年,家境贫寒,竟然被人欺侮。贱妾想到官府去告状,却不会写状纸。有幸遇到郎君,能不能替我代笔,好一雪我的冤屈。”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韦郎心一软,就答应了。白衣妇人矮身感激地给他作了个揖,然后席地而坐,从怀里取出一只酒杯来,打开葫芦,满斟了一杯,双手敬上。就在韦郎接过杯子要一饮而尽的时候,一队围猎的人马正好路过。朱鬣马嘶,金铃犬吠,韦郎便停住手,转头看看是不是相识的五陵少年。等他再回头,就看白衣妇人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来,仓皇朝东跑去,脸色比衣色还要苍白,跑了几十步,就地一滚,化为一尾野狐,消失在秋草丛中。韦郎大惊,一低头,手中哪有什么酒杯,竟然是一只骷髅,满盛着腥臭的液体,闻一闻,好像是牛尿。(3)
可李湛不喜欢听狐妖的故事,更不相信狐与命运存在某种神秘。几年下来,波斯球、相扑,乃至寝幄深处的美艳肉体,都激发不了他的热情——物欲的世界里,不会有天堂。为了唤醒渐趋麻木的肉体,李湛要提升刺激的强度。只有打夜狐能给少年血腥的刺激。
在寒风冽厉的暗夜里,少年天子身着浮光裘、夜明犀,兴高采烈地跑在荒径上,穿过草树纷披的断壁残垣,细心地寻找狐狸的踪迹。野草沓乱的荒废宫室里,狐狸被锋利的箭镝撵得四下逃命。血肉模糊的猎物给了李湛残忍的快乐,可正如阉人所迷信的那样,狐狸给李湛带来了厄运。
又是一个打夜狐的夜晚。天光幽微,可李湛还是觉察到,狐狸们在夜雾里蠢蠢欲动。他抑制着兴奋,熟练地套上指环,拉开了彤弓……
羽箭带着强劲有力的破空声,穿过冰冷的空气,向黑暗中射去。李湛没有听到狐狸垂死前凄厉的嗥嗥声,耳畔却仿佛传来人负痛时压抑不住的嘘欷。他举目朝羽箭飞行的方向张望。大丛大丛长草和矮树很诡异地狂乱摇曳,仿佛有什么生灵连滚带爬地从草木间蹿过。李湛一把丢掉手中的彤弓,快步赶上前来。
新鲜的血迹斑斑,洒在伏地的草叶花茎上。自己射出的箭却不知哪里去了。这是什么庞大的野兽,带着长箭遁入黑夜?
李湛疑惑地直起身躯。除了几片落叶凄凉地在风中舞动,四下黑魆魆的,什么也没有看见。少年忽然想起那些鬼怪神灵,潜伏在阴森森的离宫荒苑。儿时,他也从上了年纪的阉人和宫女嘴里听过鬼故事。一阵凉意,如青藤一样,在脊背上蔓延,攀爬上他的脖颈……李湛踟躇了片刻,意兴萧然地转过身离开。
在同一时刻,一个叫刘克明的宦官手抚着鲜血淋漓箭伤痛苦地伏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忍了又忍,可他还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有节律地在黑暗中响着。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是宫中权阉刘光的养子。在一个门阀制度余韵袅袅的社会中,生活几乎不给那些没有背景的小人物留下什么机会。净身入宫,是野心勃勃的年轻人通往上层仅有的几条道路之一。可是,刘克明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将要在酷热难耐的蚕室里被缚住手脚,等待那把锋利的小镰刀切入下体,割掉一个男人的一半肉体和一多半灵魂。从此,床第间的鱼水之乐、后半生含饴弄儿的乐趣。可净身入宫是刘克明飞黄腾达的唯一机会了。刀身的冰冷和权势的炙热交替刺激着神经,让他象疟疾病人一样苦苦挣扎,下不了最后决心。
没有想到,晚唐宫禁废弛,给了刘克明一个机会。经过一番运作,他悄悄地,混在一群刚刚在蚕室经历阉割之痛的人中间,摇摇摆摆地走进了大明宫。凭借着天生的机灵和养父的庇护,刘克明扶摇直上,成了一名内常侍。这个职位在内侍省中仅次于内侍监、内侍少监和内侍,已经是很有地位的宦官了。刘克明终于有机会接近天子,接近权力的最中心。
可也正是在天子身边,刘克明第一次见到董淑妃。
第一次见到这张美得让人窒息的面庞,刘克明就知道自己被毁了。他不是阉人。伪装可以欺骗验身的官员,欺骗不了他自己。身体某个蠢蠢欲动的器官正象海妖塞壬,用充满诱惑力的歌声,将他引诱到蔚蓝色的欲望之海:去吧,去享受生命最原始的快乐——刘克明知道,自己会在不可遏制的冲动中万劫不复。
董淑妃也注意到了天子身边那位高大俊朗的年轻宦官了。女性的直觉告诉她,刘克明的身上有种其他阉人所没有的气息,是充满活力的年轻男性独有的体味,和阉人身上腐草般的气息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一段危险的私情是如何开始的,却知道从开始的那一刻它就注定要很快结束。
那夜,偷情男女又一次私会于无人居住的偏殿。初冬第一场凛冽的寒风从窗棂外呼啸而过。彼此碰撞的树枝噼啪有声,枯黄的草茎在风中断折,还有檐角的铁马铜铃,间或搀入一两声器皿摔碎的炸响……风让废弃的宫殿颠簸在枯草之上,寒云之下。屋里黑暗的一角,欲望开放。如此寒冷、寂寥的夜晚,谁会光临如此偏僻的地方?这对深宫情侣比往常更加放肆地,享受着放纵的快乐。他要把自己融入她的骨骼和血液里面。两具彼此缠绕的肉体摇曳在末世的黑暗中。
呻吟和喘息渐渐平静下来后,董淑妃舒服地偎在刘克明宽阔的怀里,等待滚烫的身体完全冷却。
冷风从门缝窗隙里钻了进来,针一样扎着裸露的皮肤,女人猛地打了个寒战。在那一波颤栗中,不祥的预感传遍每一处神经末梢。冷么?刘克明搂她的双臂略紧了一下:“回去吧。”
董淑妃点了点头,脸却更紧地贴住情人的面庞。只有如此柔嫩的肌肤才可以感觉到,刘克明精心地修饰过的脸颊还是有些扎人。这让她更加心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几分钟前,缠绵的人还希望在欲生欲死的快感中逃到世界的尽头。几分钟后,他们不得不重新堕回充满恐惧和寒冷的世界。用衣服掩上肉体后,董淑妃深深地看了爱侣一眼。刘克明摆摆手,示意她先走。他要等上片刻,再悄悄离去。
董淑妃走了很久,连她衣裳的芳香也在风中消散无余。刘克明这才偷偷推开门扉,闪身出了偏殿。才走了几步路,他就听到身后传来长箭呼啸的声音……
(1)引自《宣室志》
(2)引自《宣室志》
(3)引自《宣室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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