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张子龙甄二爷们从遥远的乾隆沟奔袭黛彤川财主陈有忠家的那个中秋之夜,五十多岁的杨义德老汉趁着深秋天空异常皎洁的月光,将那把磨得锃亮的斧子别在腰间出门了。黛彤川习俗,中秋节家家户户要蒸月饼献月亮的。他想财主陈有忠的月饼不比穷人家的,肯定是用麦子面做成的,又大又香又好看,说不定还会有一咬满口生津的碾柏的果子、贵德的长把梨儿。这些都是他们穷人家不敢想的好东西。他的尕花儿长到十六岁了还没吃过呢!他决定去偷。八月十五献月饼果子,而孩子们去偷月饼果子也是本地乡俗。月饼果子被偷主人不但不会怪罪反而因“贼”的光顾而感到荣耀,足以说明他们家境富裕月饼质量上乘能吸引左邻右舍光顾,这是间接的富裕程度生活质量人缘好坏的展示和体现。
杨义德选准去陈有忠家偷月饼,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家的墙又高又厚,孩子们是攀不上去。再说陈有忠家的那几匹藏獒高大威猛、凶恶灵敏,这会让孩子们望而却步不敢光顾。月亮上来两杆子高的时候,杨义德从后面爬到了陈有忠的北房顶上。为了不使脚步声惊动室内的人,身影惊动那几匹拴在园子里拉着大铁链“仓朗朗”转圈撕咬的藏獒,他平趴在屋顶,像蜗牛似的蠕动着移到了屋檐旁。他低头看去,果然看见在屋檐下的桌子上,香喷喷的大月饼和晶莹圆润的果子在皎洁的月光下发着诱人的光芒,并在空气中洋溢着沁人心脾的馨香。他咽了咽口水,将早就准备好的顶端装有铁钩的木棍伸下去,“噗”地插进果子,飞快地提上来揣进大襟衣服怀里。他想就这样悄没声息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贡品据为己有。
末代枪王 第二十章(3)
外面孩子们早在一个月前就用马兰草编织了又粗又长的鞭子,聚在一起不停地甩响鞭,比赛谁的响鞭最响。有枪的人家将枪拿出来,等待一旦天狗吃月亮时将那只可恶的天狗吓走。这些巨大的声响不时惊得陈有忠家的狗不停地狂吠。
这些都掩护了他行窃行为。正当他满载而归的时候,他看见从西北方向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蜂拥而至,包围了陈有忠的庄廓。他立马明白这些人是土匪,尿立马把裤裆弄湿了一大片。接着下意识地几个滚像一只装满粮食的麻袋似的重重甩在北墙根下厚厚的青草丛中。“谁?站住!”,有土匪发现了他,拉着枪栓厉声喝道。杨义德可是吓破了胆,没命地朝茂密的青草地里跑去。但没跑多久,便跑出了这片不大的青草地,一下就暴露在收割后空阔的青稞地里。有几个土匪骑着马大呼小叫地朝他追来,看样子非置他于死地不可。“吾命休矣!”老爷子突然想起古代曹操兵败华容道时说的那句话。
也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一匹马在那儿转悠。想是那个信奉了“人无偏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古老真理的爷们儿晚上放马出来吃夜草抓膘的。杨义德大喜过望,像一条猎豹似的扑过去,矫健地翻身上马,“驾”,双脚一磕马肚皮,向前直奔。可奔了没十几步,马儿突然在原地打转不肯前行。原来这马是被一根长长的草绳系着的。杨义德从腰后抽出斧子,一下子斩断拴在马腿上的绳子。没有了羁绊的马儿直向村庄边的小河滩跑去。这马乃中国四大名马之一浩门马,也就是名驹青海骢,跑起来平稳如船、快捷如风,不一会儿便跑到了河边,并逆河而上。后边的土匪紧追不舍。怕他给民兵自卫队报信,想杀人灭口。杨义德想这不是办法,他在前边简直成了一个活靶,土匪们必定会将他射下来的。转过一个山嘴临近河边时,他灵机一动,翻身下马,朝马屁股狠拍一掌,然后仰面躺在水流湍急的河流中,只将脑袋露在外面,与那些裸露在河水中的河卵石为伍。月光下,土匪们大队人马从他头边飞驰而过,险些踩中他的脑袋,马蹄溅起的水花淹得他几乎晕过去!
土匪们过后,他一激灵站起来,湿淋淋地向家奔去——他知道,土匪追上那匹马后发现没人定会返回搜寻,那时在这不太空阔的河谷里他就是大腿根里的虱子,能跑到脬子上去?
陈有忠家人声鼎沸枪声如爆竹如炒豆,而村庄却因此噤若寒蝉一片死寂,那些甩响鞭的半大小子们早就销声匿迹如白露过后的蚁蚊。杨义德的土炕上空空如也,三个孩子早就逃之夭夭!他心中一阵窃喜,赶紧穿了老羊皮皮褂钻出门外,心想也到外边躲躲。但倒霉的是刚刚走出门,就被那几个追他的土匪逮个正着:“站住!往哪儿跑!”
“你跑!跑!大腿上的虱子,你往脬子上跑哩!”原来这几个土匪中有人认识他。杨义德攥在手中的斧子连抡起来的机会都没得,就在几只步枪黑洞洞的枪口下无声地落在地下。
也就在这时,民兵自卫队的枪也响了,土匪们从陈有忠家庄廓那儿潮水般溃退下来。一个土匪问另一个土匪:“这驴日的咋办?”“你们走吧,我毙了算了!”一个熟稔的声音说,说着便举枪瞄准他扣动了扳机,耳旁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使他委顿在地上。那土匪在月光下收起枪,“杨义德,今日老子饶你一命,你小子可要记住我的恩情!”接着便打马如飞而去。
“这人是谁?”此后的日日夜夜,杨义德老爷子在夜半惊心的时候耳旁老响着那略显嘶哑的熟悉的声音,脑海深处将一个个熟人对号入座,直弄到头脑发痛也没弄出个结果。
……
“喂!杨爷!”谢尕宝见杨义德老汉不答话,便穷追猛打,“你那时候到底有没有胆子劈土匪?”
“咋没胆子,你杨爷在旧社会啥事没干过?啥江湖没闯过?那晚上土匪没有胆子进我的家门,不然老子早就提着斧子在门后等着哩!那时候谁进来谁倒霉……”
“大,你又来了!”尕花儿瞪着眼睛说,“人家从土匪窝里出来的人都没吹,你吹啥哩?”
“你看你看,这丫头,”杨义德自打圆场,“人家正儿八经地说以前的事儿,你就瞪我!”
“嘿嘿……”甄二爷对尕花儿的奉承很不自然,挠了挠头说,“听说杨爷爷儿仨那时候每人都拿着一把斧子等着劈土匪,老天爷保佑,没让我碰上你们,不然我这小脑袋早就成了两半了……”
“那可不一定,不是我吹,我老汉别的本事没有,只是这双眼睛看人从来没失过眼的。就这儿拿眼往人伙里一瞅,就能看出谁是坏人谁是好人。瞧你慈眉善眼的,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好娃娃,我能劈你?哈哈哈……”
深秋的阳光很温暖。几个人在说说笑笑中吃饱了肚子磨好了镰刀,站起来割田时,看见不少人朝一个坡下的破窑洞蜂拥而去。看到这个情形,杨义德的两个儿子尕虎和尕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一片惨白。
末代枪王 第二十一章
原来第三组的一个尕媳妇午饭后到破窑洞去解手,无意间看见窑洞的一个偏洞里露出了一个人的脚,吓得尕媳妇屁滚尿流带着哭腔如飞也似的跑了出来。几个男人便钻进洞去看个究竟,从偏洞的浮土里拉出了一具解放军的尸体来。桦树湾的社员们看着尸体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春节过后播种时节,一位解放军下乡工作组成员在桦树湾莫名其妙失踪的事儿来。那时候,解放军的大队人马荷枪实弹地在桦树湾及周围几个村里查问了几个月,桦树湾的社员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挨个儿接受了讯问。而今天,这具尸体居然出现在他们桦树湾的破窑洞里!这使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面如土色,这使他们不由得想起两年前马步芳时代一家有事、百家不安的“连坐”来。“老天爷呀,这是谁干的?”老汉们望着深秋飘浮着淡淡白云高远深邃的天空连声哀叹,“这下可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甄二爷责无旁贷地骑着枣红马一溜烟去报告了区公所,区公所又给县公安大队打了电话。太阳落山时,姚队长领着一排解放军赶到了出事地点,对尸体做了详细的检查,对破窑洞也进行了仔细的勘察。结论是这解放军战士是被人用利斧劈死后,移到破窑洞里草草掩埋的。
第二天,姚队长在桦树湾召开了一个由全区人民参加的群众大会。会上,姚队长号召群众站起来揭发这个深藏在人民内部、残害革命战士的反革命分子,“我们一定要严惩这些十恶不赦的反动分子,”姚队长情绪激动,拍着桌子唾沫横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相信我们革命群众一定能够揪出这个反革命分子的!”
开罢动员会后的不久的一天下午,天空像白内障患者的眼睛,灰蒙蒙白茫茫的。不一会儿,冷风飕飕,细密的秋雨如针如刺砭人肌肤。杨义德父子三人在一片山洼地里架着两对犏牛搞秋翻。牛到地头时,杨义德看见一个穿着破褐褂破褐裤农民模样的人从山谷那边爬了上来,他站在沟底向他们爷儿三个招手,似乎在问路。接着又拿出白森森香喷喷的纸烟示意他们下来抽烟,“烟酒不分家,来来,抽支烟再干活有劲!”他站在沟底喊。
这纸烟可是奢侈品是有钱人抽的贵重品。这玩意儿比老旱杆香甜多了。爷儿仨停了牛,围拢到那人旁边。到跟前那人没给纸烟却从怀里掏出一把二十响的盒子枪对准了他们:“不许动!谁动打死谁!”他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凌厉而粗暴。
杨尕虎杨尕豹见此情形,撒腿便跑。但为时已晚,四面解放军端着枪包围过来。他俩没跑多远,便像老鹰捉小鸡似的被抓了个正着,拷了个结实:“跑啥?为啥看见我们就跑?果真是做贼心虚……”
“解放军同志,我们冤枉啊!那解放军不是我俩杀的……”弟兄二人涕泪滂沱。
“是不是你俩杀的,到县公安大队说去!”
杨老爷子望着在解放军的推推搡搡中渐渐远去的儿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他那一双眼睛能分清人的善恶好坏是在吹,可知子莫若父,他太知道他的两个儿子了。他俩就是杀只鸡也得哆嗦半天,哪有胆子去杀一位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再说共产党解放军是贫苦人民的大救星,我杨家祖宗三代给人当长工打短工,是共产党解放了我们,让我们成了这个社会的主人,更具体的是成了三十亩土地的主人,感恩报德都来不及,怎么会去杀害他们?
“弄错了弄错了!”杨义德赶着牛拖着犁回去的时候一再对自己说,“等明天我到县城找当官的好好说说,把这事弄清楚——这事一定能弄清楚的!”他相信党和政府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