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了理服帖的头发，按住心头怒火，有气无力说：“再低次头吧！女人嘴巴硬心肠软，上几次青青闹离婚闹得那么凶，你认了错表了态，不是没事了？”
　　古一弓没理母亲的茬，只是咽一咽口水，那样子像只伺机反扑的狼，等待着母亲一时疏忽。
　　“一弓，就算妈求你，认个不是。妈知道青青的脾气，她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女人。话说回来，你也得考虑一下我们家的影响。”
　　古一弓很不耐烦，讨厌母亲盛气凌人的样子。
　　“影响？哼！没见她这次的态度，想离婚快想疯了。我受够了低三下四，离就离，好合好散，反正我不在乎。”他停止话头，“在乎的是你！”他说完，恶作剧似的看着母亲。
　　他狠狠地咬了母亲一口。

　　王燕平浑身触电似一哆嗦，儿子的话触动了她脆弱的神经。儿子不在乎这场婚姻，她可在乎。一旦儿媳向法院提出起诉，儿子肯定败诉，这个家的名誉遭受玷污，还有烦死人的财产纠纷；而她，将失去最心爱的孙子。孙子是她余生的希望，古氏家族未来的象征。她才是这场奄奄一息的婚姻背后最大的受害者，她不能不在乎。
　　王燕平崇拜强者，曾试图赋予儿子强者的力量，但是她失败了，眼前的这个儿子如他一身虚胖的皮肉一样不中用。她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她已付不出再失败一次的时间，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拯救这场走向末途的婚姻。
　　终于，她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愤怒，只要一有机会，她就将由爱裂变成的恨排山倒海般地倾泻在儿子身上。
　　她直起腰，第一次正视儿子。
　　“住嘴！你知道什么？就知道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她怒不可遏盯着儿子，“如果青青向法院起诉，会把你的事端个一干二净。她准赢！而你，落个身败名裂，明白吗？”
　　“所以，”古一弓一脸轻松，口吻中带着露骨的嘲弄，“答应她全部条件，什么也不会发生。我当然明白。”

　　王燕平眼前一黑，身体有些支持不住。她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溃败，重新驾驶起意志的力量，暴跳到古一弓跟前：“不行！我不准。”
　　古一弓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那张由于暴怒而扭曲的脸，不冷不热说：“你当然不准，谁愿意失去最心爱的孙子，出卖自己最后一丁点的希望。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个美梦……”
　　啪！一个巴掌利索地落在古一弓的脸上。
　　王燕平完全被激怒，暴张双眼，目光里掩饰不住凶狠，流毒四射。

　　她这生最大的失误就是太多地寄希望于这个儿子。现在回报她的是无穷无尽的失望、悔恨和恼怒。而他，竟毫无廉耻地嘲笑她的失误，往流血的伤口撒盐，真恶心！
　　许久，王燕平强制控制住自己的暴怒，弯下腰，颤抖的手抚摸着古一弓的头发，声音缓和许多。
　　“说得对！我不想失去平平，也不想看到这个家受到丝毫影响，更不愿你在法庭上出尽洋相。”她直起身，踱回自己的沙发，神情又变得专横，“只有打消青青的念头，你，我，还有这个家，什么也不受损失。难道你还不明白？青青是只温顺的家猫，跟你最般配。你在外面怎么胡搞，她都拿你没办法。”她猛回头，恢复坚定的目光直露逼着儿子，“记得我们的协定吗？只要你守住青青，你的事妈替你兜着。”

　　见鬼去吧！
　　古一弓一阵沮丧。母亲一番露骨威胁的话里只能说明一点，她爱孙子胜过爱儿子。
　　他冷漠地摸了摸麻木的半个脸，厌恶地甩掉母亲的目光，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母亲的失态只会令他解恨。
　　“我的妈，你忘记我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保姆。”他抬头，目光狠狠回敬母亲，“我已经没有兴趣装模作样做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让我披着一张画皮，今天我厌倦了，想甩掉它。说句公道话，为了这个家该死的名誉，也为了你狗屁不值的尊严，我牺牲了个性自由。这个代价太沉重了！你听着，妈妈，我再也不需要你了。我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现在就搬出这个家，远远地离开你。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你……！”
　　想说的话说完了，情也跟着完，古一弓站起身，既然一切都完了，干吗留着久藏心底的那句话呢？
　　“我是个悲剧人物。这一切是你的错，是你制造了我，这辈子我不会原谅你。”

　　“你滚！滚！”
　　古一弓不屑地最后看一眼他的母亲，大步走出客厅。
　　经过院门，古一弓回头瞥了一眼薄日下的这座桔红色的建筑物，心里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再见吧！红房子。
　　他走出马路北南入口，折向南，沿着那条南行的大道徒步向徐家汇方向走去。

　　古一弓决心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
　　母亲带给他的阴影一散而尽，他的心里充满着一种解脱感。诚如他所说的，他不在乎眼下的婚姻。天底下除了男人尽是女人。他对女人更多的是仇视。母爱伟大！可他讨厌母爱。他忘不了母亲给他的那份爱。在母爱的阴影下，他度过了三十二春秋，现在好了，他彻底摆脱母亲的束缚。
　　古一弓心里阴阴地一笑。
　　在大街上游荡之后，他回到座落于徐家汇花园自己的另一个住处。
　　他坐在旋转椅上，盘算着如何渡过即将来临的这个夜晚。他感觉应该与人分享新生活的第一夜。对夜的来临，他总是充满一种憧憬的心情。对一般中国人而言，夜，更多地意味着结束，对他却是开始。无论是坏事好事，好运厄运，每个人对于开始总是有殷勤的盘算。
　　古一弓此时怀着憧憬的心情静静地盘算着夜的开始。
　　他拿起电话，告诉在电视台的情人，晚上在金茂大厦的餐厅吃饭，然后找个五星级的宾馆，快快乐乐地度过新生的第一夜。
　　古一弓不打算马上通知华青青去办理离婚手续，为的是给母亲多留一丝绝望，让这丝绝望多陪她一会儿，哪怕一分一秒也行。他太了解母亲的秉性。母亲决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会使出浑身解数，紧紧抓住一切可能的最后一点的希望。

　　他很想看一看，一个绝望的人看到希望突然的降临，是大喜还是大悲？
　　日期：2013-06-21 12:31:06
　　第三章　第一节　当红明星
　　叶子从楼上下来。
　　王燕平托着头，独坐在客厅沙发上。
　　古一弓走后，王燕平一直这样呆坐着，儿子的反抗，犹如一把利刃插入她苍老的心，麻木的痛疼，上年纪的人那种力不从心的绝望乘虚而入，牢牢盘踞内心。
　　叶子在客厅门口犹豫一下。刚才客厅里那场争吵，她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隐约听到一些。她不想介入这种隔几天就上演一次的无休止的争吵，更不想在这时候与干妈照面。
　　她刚想转身离开，听见王燕平沙哑的声音从客厅里飘出来。

　　“干吗不进来？”
　　叶子不由停下脚步。
　　“叶子，进来坐会儿，陪陪干妈。干妈这几天心情不好，跟干妈说说话。”
　　王燕平言语中带着几分忧伤，犹如抛来一根脆弱的丝线。叶子不忍心掐断干妈抛来的这丝线，让忧伤和孤独陪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