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同叙眺望远处湖边开发区内的一大片厂区，柳奉南的工厂就是湖边，不觉涌上一阵不可思议的怜惜。那怜惜中显然没有关爱，有的只是事不关已的冷漠，不知是准对柳奉南一个人，还是类似他这样的所谓的企业家。
　　“我回去了，再见！”她说完，再没看他一眼，转身跨过大马路，没入小街内。
　　日期：2013-06-19 21:25:09
　　第二章　红房子

　　古一弓的家在靠近新华路的一条南北走向的马路上。
　　这个是老上海的别墅区。古一弓的家在15号院，一座红砖堆砌的两层小楼，有资格接近这座小楼的人管它叫红房子。
　　马路是条单行线，行人和车辆少，安静的时侯听得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周围扩散开的浓密的树冠，更添这里的几分幽静。
　　要是在半年之前，古一弓走进这条马路还有一种到家的感觉。现在，他几乎害怕走在这条常走的马路上。他挤出休闲的人群，穿过中山公园，一路走走停停，在中午时分，匆匆拐入薄日下显得阴森的这条马路。
　　马路右侧有个红砖围墙的老旧的院落，临街的院角耸立一座水塔状的建筑。那是驻守武警的一个监视暗哨。拐进街口时，古一弓不由主瞥了一眼那个哨位，竖起T恤的领子，将头深深埋进其中。马路边上停着一辆熄火的警车，前车窗摇下，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数数似的不停敲着方向盘，盯着他从眼前走过。不远处，两个轻装打扮的人四下瞎转悠。古一弓知道那是二个流动警戒的便衣警察。

　　这条马路上的几幢独门独院的小楼，住着一群有头有面的大人物，非富既贵。
　　自从古剑，古一弓的父亲，半年前心肌梗阻半夜客死于东北的宾馆，古一弓总有一种要被“请”
　　出这条马路的感觉。这地方已经不属于他！他不喜欢这里，连这里的气味也不是他喜欢的。这里不再是他古一弓的家，对现在正去的那个地方，从来没有如此让他感到不自在。
　　父亲走的突然。当听到噩耗时，他只是懵懂无知地说了一句：“昨会这样的？”
　　父亲遗体运回上海火化。按风俗，客死他乡，遗体不能运回的人，终究是孤魂野鬼，魂魄不得安息，无论对死者，还是生者，都是一件忌讳的事，除非迫不得已，谁家甘愿落得这么个下场？
　　古一弓似乎想甩掉什么人似的，靠马路右边匆匆而行。或许由于燥热的空气和过度的精神刺激，他微胖的脸有些涨红。
　　他的眼前经常浮现令他心惊肉跳的一幕：
　　华青青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歇斯底里叫着要离婚，要儿子；四周围着一大群休憩的游人……；他害怕让人认出，害怕妻子当众出他的丑，害怕……；华青青不再只是会说话的摆饰，她的要求不再软弱无力……
　　他也想离婚，继续维持这段已经死亡的婚姻，真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华青青也是这样开导他，法律没有必要保护死亡婚姻。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仿佛这世界上的人都在跟他作对，妻子不放过他，母亲更不会放过他。
　　父亲死后不久，妻子不响不声搬离开了红房子，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存在原来是那么的无关要紧。这正是他的不幸，有一段时间，他的精神一直遭受这种不幸的折磨。

　　这次华青青总算退让了一大步，他有机会可以跳离那一群围着他的让他不得安宁的人。但是，他心有不甘，该退的应当是母亲，不是妻子。
　　他突然想，父亲的死给他造成只能是一时的绝望，父亲只能代表过去，他则代表现在和未来。他想要摆脱阴魂一般吸附身上的厄运。他还活着，有理由活得更好。
　　古一弓缩着头推开红房子的院门。
　　他踏上别墅门前最后一级台阶。三个拱形门洞下一条宽敞的走廊。走廊内侧，中间一扇双开对门。
　　站在磨砂玻璃门外朝门厅里望去，里面有点昏暗，似乎眼前竖起一道半透明状的障碍物，给人一种无名的压迫感。
　　门厅里空空荡荡。西北角占据一部半弧形楼梯；楼梯西侧是客厅；东北角有扇通往厨房的小门。东墙上一个又高又窄的窗户。从窗户向外张望，看不见阳光，只有被房子本身、围墙和高大的香樟树重重阻隔后留下的一团阴影。
　　门厅里除了古一弓单调的脚步声，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息。
　　客厅的门敞着，古一弓瞥见母亲背对门口坐在小沙发上，似乎专等着他带来个消息。
　　古一弓的神经一下子莫名其妙地绷紧，仿佛有什么危险正悄然接近他。
　　望着母亲的背影，古一弓绷紧的神经渐渐松驰下来，目光变得刻毒起来，泄恨似地盯着她。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对这个家越来越失望，对母亲的憎恨与日俱增。
　　日期：2013-06-20 21:12:50

　　他一步步走进客厅，走到母亲对面的小沙发边。
　　他坐在小沙发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母亲那张瘦小的脸。此时，他把从马路上带来的全部害怕转变成恼怒，随时准备迁移在母亲身上。
　　王燕平没有理睬儿子带有挑衅色彩的举动，仿佛眼前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似的，连眼皮也不肯抬一下，只是盯着猩红的地毯出神。她的脸缺乏血色，干白削瘦，五官小巧端正，特别是那双眼睛，特意润色过似的，格外乌黑亮明，象两沿无底的黑穴。
　　听到儿子充满威胁而绝望的脚步声，她已经预感事情不妙，难道这一天终于来了？这几年来，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身子慢慢倒在沙发靠背上，眼睛盯住屋中一个虚点，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青青说些什么？”她冷冷地挤出这几人字时，客厅里仿佛刮过一阵寒风。
　　古一弓知道，一旦母亲听到他带回来的消息，心里会是怎么个地兴奋。那是用妻子的痛苦换来的，他不能就这么痛痛快快地给了母亲。他心里有一种存心捉弄她的冲动。
　　残酷吗？不！这只是母亲应该付出的微不足道的一点代价。
　　“还能说什么，离婚呗！她早说过，要告到法院去。”古一弓吹着气，幸灾乐祸说。
　　王燕平的心猛然紧缩，再也不能无视这种威胁，走投无路的儿媳说得出做得到，以前种种努力都白费了，担心的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一切都怪这个“废物”！
　　王燕平眼角余光扫视儿子，心里不禁升起一团怒火。
　　她一直反对儿媳闹离婚，为此，她做了能做的一切。她一面逼迫古一弓与妻子媾和，一面鼓动旁人游说华青青。她坚信，只要双方不撕破面皮，天长日久，她就能磨灭儿媳的意志。何况，离婚不是好果子，像华青青这样要面子的女人，不会轻易吞食这样的苦果。起初她做得很成功，一次次有效阻止儿媳的冲动。一直到丈夫去世，华青青搬出这个家以后，她甚至亲自去华青青工作的水务局，苦口婆心劝儿媳回家。华青青就是不肯搬回来。这次，混账透顶的儿子真把她逼上了绝路。

　　废物！不知从何时起，王燕平总想用粗鲁的字句挖苦儿子。儿子徒有虚名，好的只是一张皮，看透他为人的女人哪个敢跟他？华青青是最好的人选，死要面子，只求太平，能忍辱负重，她到哪儿去找这样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