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梦——我的五代生涯》
第57节

作者: 淡淡雨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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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说到这里,小福祺你是否有个很大的疑问:申屠副尉怎么就突然被人抓起来了呢?常言说“好人有好报”,这话在他身上,咋就失去了灵验呢?
  说实话,这也是一个困惑了我爹爹一辈子的问题;而我,也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的真实原因。我只能从我爹爹的描述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来略作猜测了。
  依我的判断,申屠副尉是洺州刺史马爽的兵,这一点应该是毫无疑义的。当然,他说拐一个罗圈弯,他还算得上是马爽的兄弟,我们就没必要去考查真假了。那位红口白牙胡说八道的黄脸牙将又是谁呢?从他说的“奉奚将军之令”,我猜测他极有可能,便是当时的昭义军行军司马奚忠信的手下——这就好解释了:奚忠信和马爽素来不和,两人为讨得新任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的欢心,不择手段、明争暗斗,早已是昭义军中公开的秘密。俗话说,“上锋下巴一抖,下属要忙一宿”,那位黄脸牙将,八成便是遵照奚忠信的意思,变着法地正想找马爽的茬。偏偏从高平归来的申屠副尉不明就里,便撞到了他的枪尖上,光膀子成了不守军纪的口实,和难民说几句知心话成了密谋造反的借口,“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人家愣要说成是屎了……

  归根结蒂一句话,小人物的命运,常常是掌握在一些大人物手中的,防不胜防、躲无可躲,总是会无端地沦为大人物争权夺利的一枚棋子,然后,死无全尸。
  申屠副尉的最后结局我不得而知。我所知道的,是不久后,马爽和奚忠信到底公然翻脸了。第二年,也即光启元年(公元885年)的八月间,马爽意气用事,在洺州擅自起兵,想以兵谏的形式逼孟方立除掉奚忠信;但奚忠信显然技高一筹,洺州城里的昭义军被他成功策反,马爽“打蛇不成反遭蛇咬”,沦落成了光杆刺史,只得孤身逃去了魏州(今河北大名);而心狠手辣的奚忠信又赶尽杀绝,重金贿赂了魏博节度使乐彦贞,把马爽给暗杀掉了。

  死一个马爽或者不要紧;要紧的是,昭义军内部因此人心惶惶,出现了极其严重的裂痕。这就给了李克用一个天大的机会,邢(今河北邢台)、洺、磁(今河北磁县)三州昭义军的地盘,遂也让河东沙陀军给夺了过去;而祸起萧墙的孟方立,只得服毒自杀,落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下场了——这些事后面再讲。
  日期:2012-06-30 21:32:07
  9暂居镇州
  我大姑父他们仨乱走乱闯到达镇州(今河北正定)平山时,已临近年关。连天累月的疲劳、饥饿、惊恐、寒冷,我大姑、我爹爹终于病倒了,只好躲在一个偏僻的破寺庙里,背靠着泥菩萨宽大的后背,刺猬一样地蜷缩在一堆干草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哼哼。尤其是我大姑,满脸潮红,浑身烫如火炭,嘴角全是潦泡,双目紧闭,还尽说些见到了我祖父母之类的胡话。

  眼见得这样子实在是吓人得厉害,我大姑父再不敢躲避了,只好硬起头皮,找人求助。
  那正是一个下雪的寒天,漫天雪花犹如团团飘舞的棉絮,路上哪儿还能遇见行人?直走了有十多里,才总算是见到了一条小镇。可风雪中小镇上也家家关门闭户,好容易鼓起勇气,敲开几扇门,门里人一见我大姑父的尊容,吓得像是大白天遇见了鬼魅,“砰”一下便把门闩上了,竟连一声哀求的话都不屑于听。
  也难怪那些人害怕,换你小福祺,你大致也不敢开门。一年多的逃亡生涯,早把我大姑父折磨得完全脱去了人形。他本来就是个瘦高个,当时更是像一根竹杆了,头发又脏又乱,像只山魈似地披散着,半遮半掩着脏脸,身上沾满了草屑,大冷天光裸了两条毛腿,趿拉着一双草鞋,这样子看上去非疯即傻的,谁见了能不害怕?
  这样徒劳地转了半天,我大姑父一无所获,心里的哀苦、委屈、无奈、焦急,真是五味杂陈、自不待言了。心灰意冷之下,几乎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日期:2012-06-30 21:34:25

  正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游走,却又见在小镇尽头的一处水井旁,有一个腆着肚子的孕妇,在吃力地打水。
  如果换作别人,自己正愁得焦头烂额,估计也就视而不见了;但我大姑父从来是个与人为善的好心人,他见到这妇人拖身重腿,井台边又积了一层厚冰,硬滑无比,实在是既不便又危险,当下不假思索,纯属习惯使然,就走上前去,帮她绞起辘轳,打上了两桶的井水;架好担,见那妇人仍脸有难色,也不等她开口,就先担起水,走至街道之上了。

  “娘子,现在你能自己挑回了?”我大姑父放下担问道。
  “好人做到底,你可能替我挑回家去?”那妇人笑了笑,手一指边上的几间半土半砖的房屋,说道,“我家就在这里,几步路的事,可我……”
  举手之劳的事,我大姑父当然不会推却,遂复挑起水担,相跟了那妇人进得家去。
  或者只有未卜先知的苍天才能知道:我大姑父这一进呐,竟救得了我大姑、我爹爹的两条性命。这家夫妇俩,原来也都是难得的仗义之人!所以说呀小福祺,你如真心待人,别人也定会真心待你;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莫以善小而不为”,说得正是这个理儿。
  我大姑父一进她家,发现她家虽小,却收拾得井然整洁,只是屋子里,还蒸腾着一团雾气,迷散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透过这雾气,我大姑父见到一个花白胡子的郎中,正端坐在炕桌前写方子;而炕头上,则半躺半坐着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
  后来知道,那男子姓王,那妇人姓魏,也是一对苦命的夫妻。两人都已父母双亡,也鲜有亲友帮衬,只靠着开一家豆腐铺子勉强度日。不幸的是,当年,也即中和四年(公元884年)的秋天,那男子在赶驴拉磨时,不慎让那一时发狂的叫驴给踢中了后腰,从此落下病根,难于下地,只得躺在炕上吃药养伤。

  那男子见是我大姑父代劳担的水,忙在炕头上欠起身,挥手致谢。虽然他自己生活也极为艰难,却仍极其热情,见得我大姑父一脸狼狈,忙说道:“这位大哥看来还没吃饭——家里的,我家锅里还有粥?快盛一碗与那大哥吃。没有菜,就先拌两块豆腐,记着多加点油盐。”
  我大姑父初时还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身份,此刻见到了郎中,又听到了这温情的话语,真真是落水人捞到了救命绳,哪儿还去想这许多?不管不顾,“扑嗵”一声已冲那郎中和那男子跪下,忙不迭地磕头哀求道:“先生救命……先生救我家人的命呀……”然后不待人家问话,就先自行表白了一个大概,只说他是我大姑我爹爹的表哥,因为投亲去了陈州(今河南淮阳),却又正好碰上陈州战乱,不得已一路逃难,流落至此等等。

  那男子夫妇和那郎中听了,都连连摇头,哀叹兵荒马乱、生活的艰辛。妇人更是已红了眼圈,拉出一辆运送豆腐的板车,让我大姑父快去拉我大姑我爹爹过来,让这郎中看。“小病好瞧大病难医,可千万别把这一剂药的小病,拖至大病呐。”那男子夫妇真诚说道。
  就这样,靠着冥冥之中的一丝巧合,我大姑和我爹爹绝处逢生,又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日期:2012-06-30 21:36:31
  而我大姑和我爹爹在那夫妇家后厢房的一面土炕上,躺了足有半个多月,才总算恢复了身子。其时春节已就在眼前,我大姑父他们想走,那夫妇却竭力挽留,说道:“你们举目无亲的,莫不成还能去破庙里过年?反正后厢房也空着,住了人多还热闹;至于吃的,无非也就是多添瓢水,多拿双筷子的事,更不必记挂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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