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7-09 14:32:56

　　卧病在床多日的刘别驾告诉前来探病的辛公平，自己是如何得病的。那日路经通化门，他突然看见一辆七香车驶过，帘子飘动的瞬间，露出一张艳美绝伦的脸庞来。刘别驾顿时痴了，跟在车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崇仁坊。七香车七弯八拐，转到了资圣寺后面一个偏僻幽静的地方才停了下来。车上的美人下车来，朝刘别驾招了招手。传说，长安的豪门里有些淫荡的贵妇人，喜欢在市井招揽陌生男子，一夜风流。当年，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甚至女皇都听说有此嗜好。难道自己也由此艳遇？刘别驾又惊又喜，赶忙上前。两人携手，走进了金屋……一连几夜，刘别驾与美人颠鸾倒凤，真是享尽了一生未有之乐。 美中不足的是，他夜半醒来，总觉得遍体生寒，盖了几重锦被也暖不了。一日捱过了三更，刘别驾才哆哆嗦嗦、昏昏沉沉地睡去。等他醒来，突然发现什么美人、金屋都无影无踪，只剩自己孤身一人，躺在废园的荒草乱岗上，身上还盖了几重枯叶。刘别驾挣扎着起身，猛然看见一座坟……回来后，他就觉得头昏脑胀，浑身不适，躺在床上很多日了。（1）

　　在场的李僖伯住在兴道坊，他说前些日子自己去门下省办事，才到坊的东门，也遇到一个女人，不过是身着孝服的矮妇人，在喃喃自语。他没多问，就匆匆走了。快到正午时分，李僖伯出了门下省，走到景风门，就看见一群顽皮的小孩围着那矮妇人，只是头上多了块面纱。她的胡言乱语，招来孩子们的嘲笑，有的还上前要扯下面纱。拉扯间，一个手脚快的顽童猛地一拽她，面纱飘落，一身白衣也坠到地上，哪有什么矮妇人，只是一枝三尺长的小青竹，上面挂着一个瓷白的骷髅。巡街的执金吾把这件怪事上报，可也没有下文。（2）

　　与李僖伯同住兴道坊的，还有一位岐州来长安出差的佐使，就在前些日子遇见了三个飘来飘去的身影，其中一个竟然没有头颅，开口就说自己是阎王派来拘捕他的。这个佐使知道对方确实是鬼后，反而不太慌张，还跟三个鬼寒暄起来，一问对方的身份，原来是也是佐使。他居然套起近乎来：“我们在阴阳两界干的是同样的活呀，真太荣幸了。”
　　接着，岐州佐使问他在阴间的同行能不能网开一面，还允诺事后以万钱相送。鬼佐使们踌躇了一下，竟然点头答应试试。于是，人鬼相约，五日之内如果佐使不在这兴道坊露面，就是事情办妥了。允诺的一万钱就送到天门街烧掉。很快，五天时光就在忐忑不安中流逝。等到第五天夜里，鬼影也没见一个。第二天，岐州佐使欢天喜地地把纸钱送到天门街烧了。不过，他大概是觉得兴道坊有些阴森，就搬到崇仁坊去，一直住到办完事离京。

　　在西归岐州的路上，佐使夜宿杏树店，没想到又碰上了他在阴间的同行。原来，鬼佐使们后来曾到兴道坊去拜访，要感谢他送的一万钱，却吃了闭门羹。他们告诉岐州佐使，嘱托的事办得很顺利，阴间的衙门已经出了公文，不仅给了很长的寿命，还保证他一生无病无灾。（3）
　　举子郭承嘏出身高门，他的姑母郭氏就是新天子李纯的原配。就连他，也在长安遇见了鬼魂。
　　不少人知道，郭承嘏有一卷极为珍贵的书贴，爱如性命，总是随身携带，就连进考场也不例外。那一夜，郭承嘏早早就把诗和赋都写完了，随手将卷子放入书箧。等交卷时，他竟阴差阳错将，将书帖当成卷子交了上去。等回到住处，郭承嘏打算在灯烛好好把玩自己的珍藏时才发现试卷竟然还在箧中。汗一下就下来了。卷子没交，明年还可以再来。书帖丢了，哪又如何是好？郭承嘏心急如焚地跑回考场。只见大门紧锁，主考官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吏，见他如此焦急，便上前询问。郭承嘏便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老人称自己能用卷子把书帖换回来，不过要三万钱报酬。郭承嘏当然满口答应了。于是，老人从他手里接过卷子，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郭承嘏还在纳闷，老人家不像腿脚利索的样子，怎么走得这么快，对方竟然又出现在面前，手里捧着的，就是他的书帖。郭承嘏大喜过望，连连道谢。老人摆了摆手，只是叮嘱他记得将钱送来兴道坊。是的，又是兴道坊。这个坊有太多太多的灵异事件，数量仅次于那座大明宫。
　　第二天，郭承嘏带上三万钱，按照老人留的地址，亲自到登门拜访。没想到，开门的一个身着丧服的仆人。一问才知道，这家主人的父亲逝世已有三月，只因家境贫寒，至今还没有举行葬礼。郭承嘏恍然大悟，叹息了一番，将三万钱留了下来。（4）
　　摩挲着被鬼调换回来的那卷书帖，辛公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长安还藏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多少鬼魂在这些看起来亮丽无伦，其实腐朽不堪的朱门玉户、紫楼金屋间飘来荡去！它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座城的呢？

　　几个月后，可怜的人几乎成功地说服自己相信，什么都是假的。从灞桥西畔的古槐下开始，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转眼，新的一年又来了。朝廷颁布诏书，将年号改为元和元年，这一年就是元和元年。正月十八，宫里传诏，太上皇李诵病重，新天子李纯亲至兴庆宫服侍。才过一日，就传来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哪一个才是真相——是辛公平目睹的上仙场面，还是这道多少有些欲盖弥彰味道的诏书？谁也不知道。反正，此前唐朝没有颁过什么公布太上皇病情的诏书，也没有什么诏书特意强调皇帝在服侍病人的。

　　如果我们有机会象辛公平那样，跟随着亡灵入宫，去见证一个非常时刻，一定能从所谓阴间来的人马中找到几张熟悉的面孔：西门珍、吐突承璀和仇士良……在那个诡异时分，刘贞亮的笑声好象一羽鸱枭，在暗夜里啼叫。
　　几年后，辛公平的儿子在武宁军节度使的幕府里任幕僚。节度牙门驻徐州彭城县，当时的县令叫李谅，表字复言，秉性清明，更难得文采过人。两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个黑夜里发生的故事，辛公平连同行的成士廉都没有说，但告诉给儿子。后来，他的儿子就把这个鬼故事转述给李谅。最后，被李谅白纸黑字地写进了一部谈神说鬼的小说《续玄怪录》。
　　此后的无数个黑夜，那些读书人左手《资治通鉴》，右手《续玄怪录》，就好象一手握住了阳世，一手握住了阴间，也就握住了历史的两面。
　　(1)引自《广异记》
　　(2)引自《乾鐉子》
　　(3)引自《广异记》
　　(4)引自《尚书谈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