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皇室,是汉族与鲜卑混血,宫廷中有不少鲜卑人。吐突就是一个鲜卑姓氏。不过,吐突承璀可不是鲜卑人。在唐朝,福建盛产阉人。他就来自那里,是地道的南方人,阉割入宫后被吐突家收养,才改了姓氏。尽管吐突承璀品阶不高,可灵巧机敏,深受太子李纯喜爱,被当成心腹。谁都看得出来,只要太子能顺利继位,吐突承璀飞黄腾达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整个东宫上下,谁也没敢把他当成普通小黄门看待。这几天来,吐突承璀最为活跃,到处联络有势力的阉人。除了刘光琦外,与他来往密切的还有薛盈珍、解玉、尚衍和吕如全。自然,他不会忽略阉人领袖刘贞亮的的能量。
废掉当今天子,其实不是很难的事。
执掌朝政的宰相韦执谊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看来已经摇摆起来。王叔文回家守丧后,企图想从前那样,对中书省发号施令。可韦执谊一改附首听命的恭顺模样,把他的话当成了过耳秋风。一次、两次、三次……终于把王叔文惹得勃然大怒。据安插的耳目禀报,王叔文不等母亲下葬,就迫不及待地召集了一帮党羽,彻夜密谈。据说,密探的主题就是如何铲除忘恩负义的韦执谊。阉人反而被他们抛到脑后——刘贞亮很乐意看到对手内讧。
李诵病重,根本没有精力执掌朝政。围绕在他身边的牛昭容、李忠言,甚至身居翰林学士院的王伾都不懂得如何利用天子的权威,来控制局面;唯一懂得利用的,是王叔文。可他现在正麻衣素帽,在母亲灵前守孝,根本进不了宫门。
王伾象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转,根本不知如何是好。他一会儿去找李忠言,一会儿又窜到宰相杜佑那里,哀求他们奏请天子,重新起用王叔文——想到这里,刘贞亮轻蔑地笑了:有这么一个弱智的对手,真是对自己的侮辱。
三年之丧,是《礼记》、《孟子》的要求,被读书人看得比天还大。父母亡故,谁要是敢不守孝三年,会被当成不孝之人。“百行孝为先”,落得这样一个名声,光众人的唾沫就足以淹死他。惟一的例外就是“墨绖从戎”。国有战事,不能因为守孝就不出征。春秋时,晋文公去世,还没下葬,战争爆发。他的儿子晋襄公头上、腰间系着墨绖,也就是黑色散麻绳,率军出征。这事记载于《左传》。现在,尽管宫闱间危机四伏、明争暗斗,却没有真刀真枪的战争,哪来的墨绖从戎?不要说杜佑根本不会替王叔文说情,就是退一万步,他真的出奏,获准了,王叔文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来当官么?
就在夜里,从翰林学士院传来消息:王伾中风了。
(1)引自《中朝故事>>
日期:2012-06-28 13:30:34
到底是真,还是假,刘贞亮没有兴趣知道。反正天明后,王伾被抬回府邸后,就再也没有踏出家门一步。二王都不在了,刘贞亮好像在下一盘没有对手的棋。不过,他不介意,开始提子了。首先就是替王叔文打理财政事务的仓部郎中陈谏。他被调离了朝廷,到河中去担任少尹。旁观者看得很清楚,这只是一颗被从棋枰上提起的棋子。
不过……刘贞亮心中一凛,倒是要小心这帮人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勾结京城内外的军队,人为制造出一场战争来。如果对付韦执谊,只是王叔文放出的烟幕,彻夜密谈的真正主题是制造战争的话,就太可怕了。看来,他要提醒一下懵懵懂懂的杨志谦、孙荣义。还有一些密信,也要赶紧发给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几大藩镇,催节度使们赶紧上书朝廷,攻击王叔文一党,配合自己在宫廷里的运作。当年权倾天下的阉人领袖李辅国、程元振,哪一个不是在自以为掌握局势的情况下,疏忽细节,被对手翻盘的?还有把神策军带到长安的鱼朝恩,手握数万精锐,却在一个柳絮飘飞的寒食节走进那座深不可测的宫殿,就再也没有出来……
宫闱政治没有战略,没有全局,有的只是细节堆砌起来的阴谋。不注意细节,死亡就不会太远。自己没有李辅国、程元振盘根错节的势力,也缺少鱼朝恩的兵权,如何能成为数万阉人的领袖?靠的就是大国手般缜密的心思。
如果谁以为刘贞亮只是一个拘泥细节的人,就大错特错了。赢得这一局的关键,在于废掉李诵。没有信赖他的天子,王叔文就彻底失去了翻盘的机会。就是慢慢消磨剩下的时间,到最后也是自己有眼胜无眼、长气杀有眼,把他逼死为止。东宫的西门珍、吐突承璀和仇士良都能看出来,难道他不能?
所以,宫里递出了一道据说是李诵的旨意,这个苦苦等待了二十六年才坐上龙位的天子退位了,距离他即位不过半年多一点——这就是永贞内禅。
对刘贞亮来说,一盘棋已经下到了尽头。他开始从棋枰上扫掉那些没有气的棋子:宫里的李忠言和牛昭容,自李诵退位就再没有人看见;此前,在家守丧的王叔文贬到渝州(今重庆市区);卧病在家的王伾被贬开州(今重庆市开县),也是“巴山蜀水凄凉地”,不久就病死了;其他人也纷纷被贬到边远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韦执谊提心吊胆地在空荡荡的政事堂徘徊。
几年前,韦执谊还没当宰相,甚至还不认识王叔文的时候,是兵部职方司的员外郎。兵部下辖的四个司中,职方司“掌天下之图,辨九州之国”。所以,他整天都要和这样那样的地图打交道。不知咋么地,韦执谊对远在南海上的崖州(今海南省三亚市)有种莫名的恐惧。多少失势的高官被贬到蛮烟瘴雨的崖州,后来就死在那片流浪者的土地。每当属下报送各州地图时,韦执谊总是让人赶紧将绘有崖州的岭南道地图拿走,看都不看一眼。当上宰相后,他偶然看见政事堂的北墙上高悬着一张挂图,走过去一看,竟然是崖州地图。这让韦执谊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不祥之感。(1)
捱到冬天,旨意终于下来了。韦执谊果然被流放到崖州。
与王叔文、王伾关系密切的韩泰为虔州(江西省赣州市)司马,韩晔为饶州(江西省鄱阳县)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刘禹锡为朗州(湖南省常德市)司马,陈谏为台州(浙江省临海县)司马,凌准为连州司马,程异为郴州司马,加上韦执谊,正好是“八司马”——失意的人流浪在南方鬼影幢幢的土地上。
我想象,又是一个黄昏,又是一条逶迤山路,一切都和王积薪奇遇时的场景一样。流放中的王叔文投宿在一处房舍简陋的山野人家,没有多余的地方留客,也只有婆媳两人。王叔文栖身屋檐下,在夜幕降临后听到婆媳俩在没有烛火的房中下起了盲棋。曾经的翰林棋待诏记下了这局棋的每一手,却同样不能参透全部的奥妙。他打算天明后向婆媳两人请教一二。
捱到天明,王叔文肃整衣冠,正好开口求教,忽然听见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诧异地一回头,就看见大队人马簇拥着一名宦官急急赶来。他们带来了一道赐死的诏书和一杯断肠的毒。
宣读完旨意后,那个宦官冷冷地望着跪在尘埃中的王叔文。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因绝望而扭曲的面孔,一具瑟瑟发抖的躯体。没想到,王叔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望着那对婆媳。她们正互相搀扶着走出茅屋,走在山路上,在一转弯,就要消失在莽莽山林中去了。
王叔文接过宦官递来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起身追去。那一局棋,他还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要好好请教下。
在我自己的想象中,王叔文和婆媳两人都如这山峦中的晨雾一般,在温煦的阳光下消失无影踪……
(1)引自《感定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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