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晚唐遗事》
第16节

作者: 玉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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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贞亮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当时,这个年轻的阉人就是主动要求留下的。
  白发苍苍的阉人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仇士良才多大年纪,哪会有如此深的城府?不过,他与那帮整天在自己耳畔鸹噪的阉人的确不同。
  那帮胸无点墨,眼高于顶的家伙只会没完没了地抱怨,再不然就谩骂王叔文。他们告诉刘贞亮,王叔文和他的伙伴们跟疯子似的,互相吹捧,你说我是伊尹重生,我夸你是周公再世,有人自比成就齐国霸业的管仲,就有人声称王叔文是当今的诸葛亮……肉麻到死;有人煞有介事地说,王叔文的府邸昼夜门庭若市,上门行贿求官的人多得几天都见不完;到夜里,排队的客人只好留宿坊中的饼肆、酒垆,每人要给店家一千钱;还有人说王伾收了多少多少金钱丝帛,都藏进了一口大箱子,他们夫妇夜里就躺在箱子上睡觉,好象他亲眼看见似的。

  对种种说法,刘贞亮只好一笑了之。这真真假假的话语中,只有一点是真的:王叔文的专断独行,让很多人很失落。
  眼前这位仇士良倒是有点见识,不忙着散布荒诞不经的流言,只轻轻地提了一下东宫。显然,仇士良知道,东宫的主人能否早日选定,关系到自己后半生的浮沉。突然,刘贞亮的心一颤,就象一位大国手,突然有了灵感,知道如何应对翰林学士院那位棋手了。
  刘贞亮沉浸在长考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仇士良什么时候悄悄地走了。
  日期:2012-06-19 00:37:19
  几天后,何时册立太子,已经被炒作成暮春三月最热的城中话题了。
  从深宫到九城,从庙堂到市井,立太子的议论如飞舞的柳絮,飘来荡去,使春风得意的王叔文平添几分烦恼。他虽然靠棋艺混入东宫,说到底也是一位读书人。身边的韦执谊饱读儒家经典,更不用说柳宗元、刘禹锡了。“立嫡以长”,是无论如何不敢推翻的。如果不是这四个字,卧病多年的李诵根本不是舒王的对手,也就没有自己今日的阳光灿烂。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立嫡以长”却化为一片黑云,压在心头,压得王叔文都快喘不过气来。

  按照规矩,立太子只能立李诵的长子广陵王李纯。如果是他当政,是绝对不会容忍王叔文大权独揽的。可是,谁也想不出一个办法,去否定李纯的地位,只好一味地拖延册立太子的时间,看看李纯会不会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是,拖不了多久了。
  李诵的病情真的不容乐观。有时候,他会扶病登上大殿,算是上了一回朝。大臣们只能站在玉阶下,远远地朝上面望一望,连面孔都看不清,就更不用说讨论国事了。尽管王叔文多次声色俱厉地威胁,谁敢散播李诵龙体欠安的言论,就要杀谁,也阻止不了人们窃窃私语。
  刘贞亮知道时机已经成熟。这一天,他与另外两位宦官刘光琦、薛盈珍突然来到长生院,求见天子。牛昭容和李忠言一时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拒绝三位权阉面见天子,请教王叔文显然也来不及了,只好勉强同意。在重重帷幕后面,他们见到了病榻上的李诵,面带病容,好象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刘贞亮也不浪费时间,简单扼要地说了一下外边的情形,请求早立太子。说完后,三人一齐跪倒,连连磕头,响声回荡在雕梁间。望着几颗斑白的脑袋,李诵终于答应了一声。

  翰林学士立刻被带进了寝殿,还是郑絪和卫次公。如果还按部就班去请示天子,牛昭容和李忠言说不定会打岔拖延。郑絪问都不问,刷刷写下“立嫡以长”四字,呈送上去。牛昭容根本就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无从插话。一踌躇,就见李诵缓缓地点了点头。刘贞亮与刘光琦、薛盈珍会心地点了点头,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
  等王叔文得到消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他第一次感受到,在一座凶宅里和鬼下一盘很大的旗,有多么困难。
  九天后,宣政殿上举行了册立太子的仪式。一片洋洋喜气中,只有王叔文神色灰败,仿佛对弈中有一条大龙刚刚被斩杀。有人一口咬定,他的嘴里念念有辞,好象是在吟诵杜甫的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那年夏天最炎热的几天,王叔文突然接到诏书,改任户部侍郎,从六品一下跃到了正四品。可他却象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了脚,忍不住寒战连连。因为,他的翰林学士同时被免去。
  这可真是非常凌厉的杀招。翰林学士负责草拟诏书,可以巧妙地通过文字影响政治。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出入宫廷,见到皇帝。王叔文几乎每天都要到右银台门内的翰林学士院来,盘桓上很长时间。对他这种在外面的世界毫无根基,完全依赖李诵的人来说,这种天子近臣的身份太重要了。更让人慌张的是,安插在寝宫里的李忠言、牛昭容竟然毫不知情。对手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份诏书的?

  王叔文绕室徊彷,想了很久,猛然想到了一个人:翰林院使梁守谦。
  翰林院使负责替联络翰林学士院,将皇帝的意思传达给豹值的学士们。有时候,他传达的到底是不是上意,就只有天知道了。王叔文怀疑,梁守谦就是利用这个空隙,做了手脚。
  对这位年轻的阉人,王叔文原来颇有好感。与来自南方蛮荒之地的阉人不同,梁守谦,表字虚己,有文化,心思缜密。当翰林院使出现空缺的时候,他自然是不二人选。更难得的是,高高宫墙没有局限梁守谦的视野。他没有阉人鼠目寸光的弱点,器宇深邃。与刘贞亮他们不同,梁守谦不是出身边地的穷苦人,他的祖父是堂堂翊卫中郎将。到父亲一辈,家道中落。这个心志不小的年轻人选择净身入宫,想在深宫里寻觅一条飞黄腾达的捷径。不过几年光景,梁守谦就从上万阉人中脱颖而出,不满三十岁,当到内府局令了。接着,他出任任翰林院使。

  没想到,这样的人物也倒向了刘贞亮一边。这让王叔文意识到,自己很难控制所有的诏书了。
  在深宫的帷幕后,刘贞亮得意地笑了。两次出击,都轻易得手,看来要下好这盘棋,王叔文还是太嫩了一点。宫闱政治如深不可测的寒潭,没有浸淫上几十年,怎么能变成滑不留手的鲶鱼,自由游弋在这潭浑水中。
  这些天来,王叔文的眼光一直瞄准了朝廷的财权。在唐朝,户部、盐铁和度支是掌管财赋的“三司”。他试图控制三司,用手中的财权培植势力。经过一番筹划后,王叔文如愿当上了度支副使和盐铁转运副使。老奸巨滑的刘贞亮顺水推舟,拱手再送上一顶户部侍郎的乌纱,借机剥掉对手的翰林学士头衔,来一个明升暗降。三司事务繁多琐碎,他倒要看看,王叔文能不能从堆积如山的帐本中抽身。至于培植势力,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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