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好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葬礼，从未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对逝者的哀伤全都化做了坚强的祝福。这份凝重，尤更突显出真诚。
　　小护士早已哭得泪眼婆娑，她抽抽搭搭地看着河中心的雷声大，如果不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如果不是那么多人都在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林大山，一路好走！”如果不是怕影响了他们的送行仪式，小护士一定会呜呜地放声大哭……
　　林大山的老婆抬起黯淡的双眼，她依稀看到了水面上林大山微笑的脸，她似乎听到林大山开心的憨笑声，似乎正在对她说：“嘿嘿，老婆子，我走啦！你好好的吧！别让我担心……”
　　林大山的老婆瞅着江河水，眼睛突然就亮了一下，她心里的那点纠结似乎也释怀了，她想，也许，这就该是林大山的归宿吧！

　　她笑了，和着眼泪一起，笑了。
日期：2011-05-12　17:04:50

　　（九）
　　1.关于没有给林大山描红这件事情的原因，孙红梅是后来才知道的。
　　在她住院的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雷声大没有告诉她，只是因为她正在住院，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关于林大山救的那个孩子，后来再去找他的时候，家长居然完全翻供，也许是担心因此惹上什么不好的事情，抑或是怕承担责任，再说的狭隘些，可能怕林大山的家属朝他们要钱吧，总之，他们概不承认林大山是因为救了他们家的孩子而被河水给淹死的。这一翻供不要紧，林大山的死亡原因可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救人而死，那是英雄；不救人而死，那不就成了意外落水而亡了吗？
　　雷声大一听这事儿当时就恼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没品性的人，漫说人家林大山为了救你家孩子把命都搭上了，就算没把命搭上只是在当时伸了把手，你是不是也得知道好歹，说一声谢谢吧？！就算不用你说谢谢，但起码心里得承认人家确实是做了帮助过你的事吧？
　　雷声大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窜出来了，他二话不说就跑到那家里准备找人理论去。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扑了个空。那家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大门紧锁，院子里空无一人。
　　雷声大心说跑得了和尚你还跑得了庙了？掘地三尺老子也得把你们给挖出来。就这么着，雷声大又跑到孩子上学的学校去了。老师说那孩子自从出事就一直没来，他爹妈给他请了病假了，至于到底去了哪里，老师也不知道。
　　雷声大一听这话，当时脑子就嗡的一声，一下子就犯了难了。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世界上居然还真有这种人，为了躲避责任就玩失踪，他恨得牙都痒了，民政局那边给他来了电话，催问他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雷声大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没问题，立即、马上！但眼下这关键的一家人不见了，最重要的证人都不在了，还准备个鸟资料？雷声大恼的不行，站在那人家的大门外，跳着脚地骂：王八蛋！有种这辈子你都别回来，回来就别让老子碰上，碰上了老子弄死你！我弄死你！

　　从那以后，雷声大见天儿去那人家门口堵着，没白没黑的，一蹲蹲一天。
　　小院的老兵们都觉得怪了，这雷声大一大早就出去，天黑了也不见回来，好容易回来一趟不是在房间里胡乱扒拉口吃的，就是站在欧阳门口瞧一眼欧阳林海，就又出去了。
　　老兵们凑一块议论了几回，说等雷声大再回来就必须问个清楚了，他们都以为雷声大是因为林大山的死而难过，生怕他想不开出点什么事儿，但谁也没想到会有别的事儿。
　　雷声大在人家门口堵了几天，都没堵到人，他心里别提有多

　　懊恼了。他狠狠地想，如果有一天这家人被他碰上了，他非拿着大砖头拍死他们不可，这口恶气憋得他心里难受极了。
　　他每天也会去林大山的家里看看，进了屋二话不说，见活儿就干。劈柴、扫地、洗碗、做饭，谁拦都拦不住。他就觉着自己欠林大山的，他就觉得只有这样做心里才能舒服些。
　　林大山的老婆自从林大山过世后就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她一直坐在床沿上，两只眼睛一点神都没有，她的女儿正在给她弄饭，她说了，自打林大山走了，妈就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
　　雷声大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沓钱，交到了林大山老婆的手上，他说这是几千块钱，是被救的那孩子爹妈给的，你拿着，回头缺钱找我，大山子走了，我还在呢，到啥时候，我都不会不管你们！
　　林大山的老婆听到这儿，咧开嘴笑了，却没料到这一笑竟就笑出了眼泪，她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哭，她哭着说：“首长，谢谢你啊！我代表大山子谢谢你啊！”

　　她这话一说完，雷声大的心就嗖地一下子紧了，他就觉得胃和心脏在一起纠缠着疼，疼得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摆摆手，一声没吭，他怕他只要一开口，那话就会变成眼泪，止都止不住。
　　雷声大就这么着，揣着满肚子的苦水从林大山家里出来了。
　　雷声大买了个烧饼，蹲在路边啃，啃了两口却再也啃不动了。他还是觉得胃疼，疼得他直想吐。
　　他在街上溜达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吗，是该回小院，还是该继续去那人家门口蹲着，还是该去找于浩天唠唠。于浩天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么多年来，他们爷俩的心总是贴到一处的，几乎不用雷声大多说什么，那孩子就一准猜到了他的心里去。

　　雷声大想着于浩天，脚却一路走向了医院，等到他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怎么就来到了孙红梅这里了呢？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吧。雷声大这样想着，就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静养的孙红梅。眼下周小好跑出去给孙红梅买吃的去了，病房里就她一人。
　　孙红梅一歪头看到了雷声大，也不意外，把身子坐正了，瞧
　　着他，说了一句：“来啦？”雷声大点点头，道：“来啦！”“坐吧！”孙红梅道。“哎！”雷声大道。
日期：2011-05-12　17:06:17

　　2.就是在这一天，孙红梅才从雷声大的口中知道了不给林大山描红的原因，其实就是在等一个称号。雷声大觉得，只有那个称号下来了，才能证明林大山是死得其所的，否则，林大山相当于是白死了，死得没名分，死得不值得。

　　这话孙红梅是听得懂的，她也懂得雷声大的心情，她点点头道：“是这个理！等他的称号下来了，我和大家一起去给林大山补红！”
　　“哎！”雷声大应了一声，他就愿意跟孙红梅唠嗑，因为不费事，因为只要他说了，孙红梅就一定能理解，他和孙红梅之间就形成了这种默契，这种默契让他珍惜了一辈子。
　　“我就觉得憋屈，我就觉得对不住他，我就想给他要一个称号！”雷声大低着头，自顾自地说道：“……三十几年了，按说，他跟咱没啥关系，他可以干别的去，可他不，他非守着咱，非得伺候咱。我脾气大，他还就受着，他咋那么贱骨头呢你说？！
　　“……我老让他干这干那，他还就去干这干那，你说，他到

　　底图啥？
　　“……我那天一大早，从小院往外走，下了山，过条河，然后还有一大段路，我一口气走，走得再快，也得一个小时，你说，我以前咋就没想过，大山子一天来回得走两小时的事儿呢？我要是知道，我就……”雷声大说着话，头仍低着，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说啥也不能那样对他！我就算把他当祖宗供着，我也得对他好！”
　　“……老子一定得给他要一个称号，要不然老子到死那天也闭不上眼，老子觉得愧疚！老子从来没觉得这么愧疚过！老子憋屈……”雷声大的脑袋仍然低着，但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孙红梅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雷声大一把就把这只手握住了，紧紧的，紧紧的，他的头一下子就压到了那只手上。那只手，温暖而充满力量，雷声大握着那只手，就像握住了整个心脏。
　　孙红梅还是第一次和他这样近距离地说话，更是第一次和他握着手。她已经感觉到手背上有冰凉的东西滑过，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陪着眼前这个外表粗糙内心脆弱的男人。她想，这个男人其实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内心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该好好地发泄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