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先秦红颜探古》
第7节

作者: 蒹葭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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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妀)姓有苏氏之先是根红苗正的轩辕黄帝嫡系后裔。黄帝元妃嫘祖生子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卷章,卷章生重黎与回,代为祝融,回生陆终,陆终生六子,长子曰樊,封于昆吾,始己(妀)姓。根据如今多数苏姓族谱,昆吾是公认的苏姓祖先,这在史籍中是有印证的,《古本竹书纪年》载:“三十三年,(帝芬)封昆吾氏子于有苏”。帝芬是夏代第八个王。有苏之先的昆吾氏在夏代可以算是望族,曾被称为“夏伯”,《吕氏春秋》有“昆吾作陶”。若用今天的眼光衡量这一职业,是没什么显赫的,但陶器在当时是极重要的生活资料,《史记》正义引括地志:“帝舜后遏父为周武王陶正,武王赖其器用,封其子妫满于陈”,所以,能够从事于这一领域是很值得在史册中记那么一笔的。

  昆吾之后的有苏氏地望,根据《世本》和《元和姓篡》的记载,在“邺西苏城”,大致在今河北邯郸地区。所以《封神》中将苏护设为“冀州侯”还是比较有根据的;殷商时的有苏氏已经远不及祖先昆吾,没看到什么荣耀的记载,反倒是有“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之类记录。当年一个卑微小族不曾淹没在历史洪流中,如今竟还有规模不小的“苏”姓流于百世——当今天下苏姓之人,诚当感激那个叫做妲己的柔弱女子。

  《封神演义》中的“神仙姐姐”女娲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不雅却真诚地“称赞”了几句,竟倍感羞辱,大动干戈,陪上了不知多少人间性命,她要是经历了有苏女子这样的屈辱,那都不知要怎样呢。按理说,妲己根本不用女娲指使狐妖附体,她自己就带着家仇族恨,但上古生活远比我们的艰辛,人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恩怨。妲己若能被嬖爱日久,怕是和商王比较情投意合,否则以他的骄傲和暴躁,妲己早像那个非暴力不合作的九侯女一样身首离分了。

  《尚书•牧誓》称“牝鸡无晨”,可见商王的生活受到妲己的深重影响,所以人们才认定狐媚惑主的结论。实际上,“牝鸡司晨”和“狐媚惑主”涉及到两种不同的动物,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铺天盖地的野史常常突出了狐狸的地位,淹没了牝鸡的信息。《新唐书•后妃传上•太宗长孙皇后》记到:长孙皇后“与帝言,或及天下事,辞曰:‘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可乎?’”博古通今的文德皇后读过无数前车之鉴,一向都瓜田李下般避讳着自己的参政之嫌。从这条信息我们可以推测,牝鸡司晨的妲己不应该是简单到有色无脑、只会变态着享乐的无辜祸水,她在殷商末期的政权中至少是积极参与的——以殷商的习惯,女人参政领兵祭祀都属常态,倒是父权意识强烈的周人看来,才能挑出牝鸡司晨的岔子。

  殷商的甲骨卜辞中呈现了一群生机勃勃的“多妇”,青铜红颜成为时代的独特风景,身为商王妃的妲如何不能蹈入时代的风云?《吕氏春秋•先识》有:“商王大乱,沈于酒德,妲己为政,赏罚无方。”前两句的大乱和酒德没什么新意,倒是“妲己为政”的说法值得思量。“赏罚无方”是政见不同的评价,这里没必要深究,但她好歹“为政”过。即便在野史传奇中,相比别的红颜祸水,妲己的志趣就与众不同——妹喜还只是热衷于裂帛之声的另类音乐,褒姒也只是上升到欣赏烽火动员令这种行为艺术,而她则亲自参与到殷商的司法事业、人事管理。演义中说她“发明”了一系列酷刑,抛开具体细节的确切度,可能是她曾经参与国家刑法的印记。

  《今本竹书纪年》还有一条重要的信息:“(帝辛)九年,王师伐有苏,获妲己以归。”帝辛在位三十年,那么就是说,他与妲己相伴的时间长达二十一年。即便妲己被掳获之时还是青春貌美的豆蔻少女,二十一年也足够朱颜凋敝了。是什么力量还能让这个迟暮女人荣宠如故?多少雄材大略的帝王不都是朝为红颜顾,暮弃如敞屣么?二十一年,若非有执手成说的决心,逢场作戏怎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退一步,就算妲己可能像后世的夏姬一样有着妖怪般的不老容颜,但二十一年,怎么也让人审美疲劳了吧?“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李白这两句诗堪称经典。若要长相守,她必须从他的眼中走进心里,必须从他一件如敝则弃的衣服变成他不可离断的臂膀。

  《牧誓》中的“惟妇言是从”和《史记•殷本纪》中的“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基本一致,《列女传》中的“妲己之所誉贵之,妲己之所憎诛之”就夸张了,显然是这两句评论的引申,是作者自认为合理的推想。然而,以商王受那聪颖自负、恃才傲物的心,恐怕不会被一个仅有色相和媚术的女人经久地占据。最大的可能是,这个女人成为他的红颜知己及战略伙伴,与他有着共同的政治理想、人生追求。可以推测,有苏氏精选出的“礼物”妲己本身就是一个颇有头脑和才干的女人,她辅佐国事,深得帝辛信任,两人在政治上是一对互相依赖的搭档,共同经营着庞大的殷商国祚。

  三
  朝阳冉冉上升,西土周王的声音愈发洪亮。
  ——诸位看到,商王受,惟妇言是从,怠慢先祖祭祀,遗弃宗亲兄弟,重用四方有罪之人、亡命之徒,对其尊敬有加,委以重任,让他们跻身大夫卿士,让他们暴虐于百姓,让他们作乱于商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右军一支姜姓部族的首领引臂高呼,引起一片义愤填膺的应和。武王威严的眼睛扫过众部。

  ——发虽不才,却惟有恭行天罚!
  ——恭行天罚!恭行天罚!恭行天罚……
  齐整如一的步伐震撼着大地,推着节奏感很强的隆隆雷声,向前开进。
  四
  当年大乙成汤在鸣条也曾这般誓师:“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不是小子我敢行作乱!因为有夏犯下诸多罪行,天命我去讨伐)……历史通常会上演相同的剧幕,后人很有讽刺性地将著名的《汤誓》和《牧誓》收进了同一部典籍。
  自汤王鸣条灭夏以来,赫赫大商雄居中土六百余年,然而即使在最强盛的时期——即盘庚王迁都于殷的二百七十三年间,也始终没有一个王真正安心过。鬼方、土方、羌方、人方、印方,还有周人……让他们时刻不得安宁。“土方征于我东鄙,哉二邑,苦方亦牧我西鄙田”之类卜辞屡现于世。雄壮的武丁王征伐一生,终于开创了“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的胜景,同时也给玄鸟的子孙留下了维持家业的艰辛。

  殷商实行“服国制”这种行政区域制度,地方诸侯据同王畿距离或关系的远近,形成相应的臣服或贡纳关系。殷有“四服”:甸服、卫服、侯服和男服。卫服主要是禁卫王畿的军事贵族,甸服是被俘虏来的生产奴隶,而侯、男两服生活在王畿周边的土地上,担负着殷商的各种纳贡和征役任务,这两服颇有周人分封制的特征。
  尽管有夏开创了世袭王朝的规则,但夏商两世,原始社会的氏族联盟遗风依然影响深远。当年汤王征夏,首先要苦口婆心地打消的宗亲族长们“我后(后:帝王的古称)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的牢骚;当年盘庚王迁都,为了说服“在位”“邦伯”“师长”等宗亲氏族以及“万民”真是煞费苦心;即便是当年重权在握的商王武丁,为了破格提拔一个奴隶也不得不将其假托为梦中圣人,最后大费周章地“乃使百工营求之野”,方才“得说于傅险中”;王权与族权的矛盾日益激烈,武丁之子祖甲甚至被族亲贵族攻击“不义为王,旧为小人”(《尚书•无逸》) ……哪还有君威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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