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点半出发，两条腿走路，这里没有美国那么方便了。在家乡我宁愿走路，一路上那些熟悉的街景和人群给我很亲切的温馨感。不过我当年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对这一切却很讨厌，觉得实在庸俗，简直让自己窒息，这么偶尔回来一趟感觉还不错。距离产生美感，这是个真理。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便到了餐馆，我进去后问了一下服务生包厢在什么地方，一个女孩子告诉我在楼上。我上了楼，一眼看过去就见左边的一个包间门开了一半，吴雨杏一个人正坐在对门的座位上。
　　吴雨杏是我们班上的大姐之一，她父亲是当年的老干部，去世前任一个省厅的厅长，母亲也是市委的干部。虽然出身官宦之家，她却没有什么千金小姐的做派，和大家处得很好。毕业后她就结婚了，丈夫是她以前的同事，一个很普通的人。她毕业后就进了市政府，在一个机关里当科员，这显然是家庭背景的作用。不过吴雨杏能力一般，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升上去，家庭的荫庇毕竟还是有限的。

　　见到我吴雨杏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说我还是那个样子，一点没变。我见只有她一个人到了，就和她聊了起来。我们共同认识的人除了学校的同学外还有不少，她在市政府的同事有的是我以前的邻居或是父母亲同事的孩子，在一个城市里住久了圈子就变得很大，无论在哪个部门都可能有认识的人。
　　聊了几个熟人的情况后吴雨杏忽然问了我一句：“黄万里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愣了一下，黄万里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当年和我一同考入同一个大学。不过他学的是文科，好像是政治之类的，大学毕业后我们就没什么联系了。
　　我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吴雨杏“哦”了一声，说：“那关系又不一样了。”她告诉我黄万里已经被提拔为省交通厅的副厅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厅长。有一天吴雨杏碰到黄万里，两人聊起来黄万里得知吴雨杏和我是同班同学，就问她我在哪里，“我告诉他你去美国了。”吴雨杏的语气里把去美国当成一种莫大的成就。

　　我这才感觉到我现在身处的是一种恶俗的环境，这么多年下来吴雨杏已经从当年的大学生蜕变成一个世俗的官场职员。中国是个人情社会，讲究关系，内地尤甚。我从小时候起就耳渲目染过无数靠关系办事的实例，到菜场买菜去医院看病，生活里所有要找别人办的事都要找关系。没有关系办事的效率便要打折扣，有关系除了办事放心外还有种特权成就感。我当时对这些琳琳总总的关系很有些畏惧，我不是个善于拉关系的人，感觉很无力，久而久之对这种关系社会开始痛恨起来。到美国后轻松了一大截，虽然在美国生活也要有关系，但都是和自己直接相关的地方才需要，象上班时的同事、同行，这些关系很容易也很自然就能建立起来，那些医院商店政府法院丨警丨察税务之类的地方都是公事公办，用不着什么关系。

　　日期：2006-11-9　07:01:30
　　其他同学开始陆陆续续地来了，每个人进来都和我寒喧一番。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陈芳也来了，我自从去读研究生离开这个城市后就没见过她，以前我回老家时同学聚会她也从没有来过。陈芳在大学时是班上众多男同学追逐的对象，倒不是因为她有多漂亮，虽然她长得很清秀，但并不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她的气质和为人给人一种很温柔贤惠的感觉，那个时代这是最让男孩子动心的品质，加上她父亲和母亲都是省直机关的干部，家庭情况也不错，很让班上的一些男生疯狂。我从大三开始喜欢上她，喜欢上一个人后自然就会开始关注她的一切，甚至在花名册上看到她的名字都会心跳加速。到了这一步我才发现有这么多男同学早就在打她的主意，心里很为自己的迟钝懊悔。我当时在班上并不出众，不管是外表还是家庭还是才能或是学习成绩上都没有什么让人特别注意的地方，很一般。那些追她的男同学要么成绩不错，要么家庭不错，都是班上比较引人注目的，我很气馁，只好把这段感情埋在心里。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我们有一半的同学出去实习，我和陈芳都去了，而且很意外地分在同一个小组。我当时没有特别的想法要利用这个机会，因为追她追得最上紧的几个男生都来了，我不认为我有什么机会。
　　由于工作在一起，我们之间的接触开始多了起来，两个月后我意外地发现陈芳对我很有好感，心里不禁狂跳起来，心想是否自己的机会来了。
　　五一节的时候放假，大家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都离开了实习地。等假期过完我们回来时我发现陈芳对我冷淡了下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本打算假期后试试运气和她谈谈，见她这个样子也不敢了。
　　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同学任雨霖来我们实习的地方玩，和我聊到陈芳，说他和他的女友，也是班上的一个同学，正在和班主任配合给陈芳牵线，我们的班主任和陈芳的妈妈是同学，给陈芳牵的男方是我们班上的团支书华亦兵。五一陈芳回家时她妈已经把这事情告诉了她，她也同意了。
　　我听了头都大了，华亦兵和我同岁，少年老成，是班上唯一的一个学生党员，为人正直，大家都很尊重他。华亦兵身材高大，长得也还可以，在那个年代大家都认为他以后一定会往仕途上发展，而且前途看好。华亦兵的父亲是当时省报的总编，相当于副厅级干部，无论个人还是家庭都属上乘。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陈芳突然对我冷淡下来，任雨霖自然不知道我和陈芳之间的事，直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说陈芳的妈妈甚至到学校来看过华亦兵，对他很满意，陈芳自然更中意。

　　知道真相后我心里很难过，天真的我一直认为爱情应该是种单纯唯一的情感，不能和功利世俗连在一块。可眼前这活生生的现实把我的梦击得粉碎，我这才看清楚陈芳并不是那种有立场有主见的女孩子，从那以后我便把这段感情彻底埋葬了。后来的事态发展出人意料，华亦兵对陈芳看法一般，并不是特别喜欢她，而且对她母亲到学校特意去看他一事很恼火，象是买商品看货似的，加上陈芳并不是大家感觉到的那么温柔贤惠，她实际上有很强的控制欲，华亦兵和她接触不到一年时间后就觉得不行了，最后不了了之。听到消息我觉得很痛快，一个感情不专一的人有这种结果是应该的。

　　毕业后过了一年陈芳到我工作的单位找我办事，说话聊天之间和我有意无意靠得很拢，我尽可能避开她，帮她把事情办妥后就送她走了。她走后单位的同事问我，说她好像想和我亲近，我却总是避开她，是怎么回事。我笑笑，说没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感觉了。可见到陈芳的第一眼心里还是猛跳了一下，我不知道她会来，没有防备。她还是那副模样，只是脸色没那么鲜嫩了。初恋给人的印象原来是这么难忘。
　　华亦兵也来了，和我握了很长时间的手。同窗四年，在学校时只要关系不坏，毕业出来后都会觉得很亲切。华亦兵当年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是个难得的人，不过毕业后他一直不顺，并没有象我们预期的那样往仕途上发展。时代已经不同了，他是旧体制下成长起来的，难以适应现在这种社会，一直到现在他仍然在省里的一个什么协会里当个一般的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