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20 15:10:04
快到中饭的时间,阿杜联系上了卖家匡栢,约定马上就去看房。看来这段时间市场的冷淡把他急坏了,必要的矜持也都早已抛弃。敲开了匡栢的家门,瞬间感觉到一股家的气息把我裹挟住了。开门的是一个敦实的孩子,右手边餐厅里,一对夫妇在并排吃饭。客厅里的沙发上,一个瘦瘦的孩子在摆弄玩具,拐角处放着一架钢琴。那罩着丝绒的钢琴一下子带我回到遥远的家里,那里也有一架罩着丝绒的钢琴,里面寄存着无数童年的回忆。
男主人草草吃完饭,放下碗筷过来招呼我们坐下。他一张口,我就听出这就是匡栢了。阿杜跟匡栢客套两句,便开始介绍买家——我。那满嘴的谎话像是井喷一般,从工作到学历,从喜好和家世都编排得极为合理,我几乎都要为他喝彩了。别看人人都会说谎,阿杜的谎话可别又一番玄机呢。
中介要取得客户的信任,是一个艰巨的工程。这个行业的口碑可以用比较糟糕来形容了,所以无论是委托中介代理的卖家还是通过中介找房的买家,内心深处都对中介存在着或多或少防备。怕他们吃差价,怕他们隐瞒情况,怕他们提高费用,怕他们囤积居奇。所以,一个打算做成生意的中介不得不表现出最大的诚意,那眼神之真诚有时要超越求婚时的男子。这种高端的技术,仅仅是拥有表演天赋还不够,还需要足够的聪明。阿杜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
他所得到的信息支持很薄弱,只有房型的数据和这楼盘的资料。我猜他那套说辞,大部分还是见到匡栢之后才想出来的。这套房子面积中等,只有一百一十多平,在三房两厅的格局中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过这个楼盘曾经显赫一时,他的开发商是某位国家领导人的儿子,最初针对的消费群体是香港人。在那个大部分国人还不甚了解房地产业时,这里的售价就已经是每平九千港元。纵使房地产业经过几次起伏,匡栢入住时的房子均价也不会太低。再根据他的口音和年纪,基本上能够揣测出他的情况了——有着比较高的教育背景属于较早奔进小康的那批人。像他这样的情况,卖房多半就是为了提高生活品质打算换套档次更高的居所。这样的人一般希望和教育水平相近社会地位相似的买家打交道。我能看到这一层,阿杜也一定能看到。所以,在阿杜的嘴里,我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小有成就的年轻人。我只能在边上微笑点头再接着点头微笑。
匡栢是个长相喜感的人,长得很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那个跟周星驰争卖身的壮士。不论是谁讲话,匡栢总是把眼睛瞪得很大嘴唇紧紧的抿着,表现出一副全神贯注的状态来。在阿杜口若悬河的时候,我四处打量着这套房子和住在这里的人。女主人淡定的在餐厅吃饭,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为我开门的小胖子正搬了个板凳在电视机前看着打打杀杀的动画片;那个摆弄玩具的孩子,正在边上听着我们说话,手上早已停住了。这孩子眉目很像匡栢,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匡栢的儿子。
“那我们看看房型吧。”阿杜说着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唰的一下就站起来,我早想看看这房子了。主卧,书房和厅都是正南向,客房是北向,格局比较方正,没有斜交的墙面和完全背阴的房间。总体来说,是一套适合人居的房子。我突然发现自己在计划如何在客厅布局,如何安排家人的住宿——原来我看上这套房子了。
直到阿杜带我出门的时候,我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在路上表扬我,表现得很沉稳没有多说话露出破绽。而我竟然完全没有听进去,盘算着这套房子是不是适合我和妻子现阶段居住,未来给父母住。
在我刚上大学时,几乎算是立下誓言,以后买房要靠自己不要父母的一分钱。彼时,还是三千就能买到一平的上古时代。等我真正站在社会,靠自己赚钱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现实奔跑得太快了,我几乎没有能力追赶。工作的第一年末,也就是工作刚刚半年,我攒下了一万八千。当时我真是颇有些兴奋的,可是房价已经默默的涨到了一万。有一段时间,房价的飞涨让我紧张不已。我几乎都要忘记我自己所 有的理想和抱负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脑子里只有三样东西:钱,钱,钱。
没有钱,就什么都没有,这是我那时最坚定的信念。我曾经只爱国画的高雅,可那时只希望自己的画能卖出去;我曾经只爱文玩的历史,可那时只希望自己的收藏能够升值,我曾经只爱用笔尖流露感情,可那时我只希望自己的文字能换来稿费。我发现自己在高速发展信仰丧失的时代,完全丧失了自我。现实中的问题像是无数巨大的岩石,我只能扭曲自己的身段、理想甚至是人格,在夹缝里生存。我不奢望成功,我只想踏实的活着。
老娘一次谈话算是彻底把我救了。
那次我下乡从一线的铲子(盗墓人)那里收到一件陶器,不久转手卖掉,赚了整整二十倍。有那么几天,我天天做着利润二十倍的美梦,有事没事总要坐长途车去相熟的铲子哪里看看。某个周末,背着包打算去长途车站时,老娘拦住了我。
“三易,你要去琅琊吧?”“是啊”我应着还不停下脚步。
“你今天别去。”
我没有听出老娘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地头上出了一个罐子,让我去看…..”
也许我的漫不经心热闹了老娘,她吼道“今天在家呆着!”
我一愣,这么大嗓门说明老娘真的在生气。我真不知道她为啥生气的时候,就笼统的归纳到更年期综合症。所以我心里一边嘀咕着更年期,一边畅想着铲子描述的那个罐子的摸样,悻悻的从院里走回客厅,把包摔在沙发上。
“三易,你坐下。”老娘跟进来发话了,顺势站在我面前。我坐着,老娘站着,这样使比我爱上一头多的她凭空多了压倒的王者气质,这架势让我回想起过往的很多年那些仰望老娘的时代,那不堪回首的各种被训。
“你最近不太对。好像掉到钱眼里去了。什么都是钱钱钱。上次姨姥姥过生日,我给她包了五千的红包,你看你脸挂成什么样子?你这才几岁啊,正是该打好基础为未来做积累的年纪,你看你都在干什么?没事去倒腾这些瓶瓶罐罐的。我不管你能不能赚到钱,总跟盗墓贼混在一起能学到什么好?你最近脏话说得都多了。你这本科毕业在设计院能有什么前途?不抓紧时间趁再读一个在职硕士出来,到时候年纪比你小的研究生出来就做你的领导,看你有什么脸?妈妈当年七七界出来,觉得自己天之骄子。那些专科毕业的知道自己学历上不行,读硕读博,现在学校中层不都是这批人,混得好的都是这批人。”
还说不是更年期综合症,说什么事总能扯到她学校里的那点事。我没好气的说:“我刚进设计院,能有几个钱,你看我这点工资。可是现在干啥不要钱?没钱我哪去买房子,没有房子哪来的老婆?我倒古董怎么了?我凭的是自己的眼力。而且赚这个钱,又不影响工作。”
“你每次都往下面跑,难道没有危险么?”“我从来都不下坑(被打开的墓)能有什么危险?!”“你身上带着那么多现金,那些人见财起意怎么办?”“他又不是做我一个人的生意,比我大的买家多了去了!”
“你就不听话吧!你玩古董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钱啊!你画画写文章都是为了钱啊!你看那么多数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小时候说要做北大校长,你还记不记得?你这样掉到钱眼里,跟那些市侩有什么区别?那你还装什么清高啊,倒古董才赚几个钱啊,你可以去贩毒啊。”
这种没头没脑的劈头便骂,这几年也常见。不过说的这么狠,还是第一次。我这才反应过来老娘真的生气了,可是嘴上还不服软“整个谁会都用钱来衡量一个人!你让我怎么办?!”
“你活着就是为了钱么?那你把我和姥姥姥爷都卖了赚钱啊?活着是让自己对的起每一天。你不是担心房子么?妈妈在这把话放这,房子你不用担心,家里帮你搞定。”我嘴一撇“靠父母很丢人。”“有什么丢人的。妈妈刚工作的时候,只要考虑工作就行了。房子单位总有一天能排队分到的。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这么几套房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儿女。不是我们本事大,而是那个时代跟现在完全不同了。房子的事,你不要在这么操心了,家里这点支持一定是要给你的。你要是有出息,能不靠父母买几百几千完的房子是你的本事;你要是不行,妈妈也不会让你无家可归。”
也就是从那段谈话起,母子俩就约定了。如果我要结婚的时候,还不能独立买房就借助家里的支持购入一套。这套房子用妈妈或者爸爸的名字,而我们小夫妻只是作为借住。等到他们退休了,房子要让出来给他们住。至于铲子提到的那件罐子,其实是一个东晋的狮形插器,如今静静的趴在我的博古架上。
正因为这个约定现在审视房型的时候,是否适合老人住,是首要的考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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