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在乎什么,她偏偏就要丢弃什么。她要将他在乎的东西踩在脚下,用自己的力量站得顶天立地,让他九泉之下都笑不出来。
这些周岩山都知道,但她不曾向他求助,他就不会自以为能帮她什么。
在人情交往上,周岩山其实是比周锦书更谨小慎微的人。交情浅的他能勾肩搭背谈笑自若,交情一深他反而会保持距离,尤其不确定自己能给的究竟是不是对方想要的时候,他便只会沉默。
他在关池面前表现出的霸道与跳脱,反而说明他和关池不熟,所以根本不在乎关池怎么想。
过了两天,在周锦书目送烈士的目光中,周岩山再度进入尹珍的因果境。
来到天花板上因果线的起源处时,他愣住了,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从没听说过因果线会移动,但此时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那条因果线了。他甚至溜着碎心魂在因果境中所有有灯光的地方都转了个遍,没有就是没有。
那根线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切断,也不是转接去了别的线上,而是从根源处消失了。
周岩山带一身伤回到门诊楼的天花板上,仔细查看那根因果线先前所在的位置,那里有细小浅淡的一点点焦黑,像灯泡电流过载烧了灯丝后留下的痕迹。之前有这个痕迹吗?
他不记得了,毕竟切线是不用从根儿上切的。他根本没注意过这根因果线的起点是什么情况。
在眼前的既定事实下,周岩山能给出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有别的人间道业师进来这个因果境,不知用怎样的方法让这条走错的线彻底消失了。
然而区域联络人会将一个任务同时分派给两名业师,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毕竟业师的数量远比走错的因果线少,一名业师接几个任务是常事,但一个任务两名业师接,迄今为止没出现过。
无论如何,眼前消失的因果线只能说明一件事——先前听说的,有修罗道业师在研究如何让因果线消失的事,是真的。而且很可能成功了,并已有人间道业师掌握了这种方法。
这意味着什么周岩山想都不敢想,六道因果尽勾销,行善不赏做恶不罚。这要普及开来,人间会成怎样炼狱。
思及此,周岩山的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寒意。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关池的话——如果‘切断’等同于‘消灭’,那么让那道光消失就好了。
离开尹珍的因果境,周岩山不顾身后周锦书的追骂,带着一身细碎凌乱的伤直奔栖梧市刑侦支队。
周廷昱正在开案情分析会。
周岩山一身血口,浸了几缕鲜红的衬衫只一半扣子是完好的,袖子挽到手肘,经了场生死斗似的狼狈,眼中那股子狠戾劲儿都没退干净。
他靠在透明玻璃门外面抽烟,神色阴鸷地看着周廷昱。在这目光注视下,周廷昱脑子里的案件疑点跟受了惊似的全跑光了。他无奈地丢下电容笔,说了句“休息半小时”。
将周岩山带回办公室,拿出急救药箱,周廷昱凉凉地开口道:
“怎么,你亲徒弟放养你了?伤成这样都不收拾一下。”
“你都上嘴宣告主权了,我敢使唤她?”周岩山信口胡诌,坐在周廷昱的办公椅上不客气地将他那双四十七码的大脚放在桌子上。
周廷昱神色晦暗一瞬,转身时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
“为这个来的?”
“我有病,”周岩上翻白眼,捞起衬衫下摆等周廷昱上药,“她小学生吗什么都要我管?”
“半小时,有事快说,不说就滚。”周廷昱没耐性废话,这二世祖一天到晚闲出屁,他还要搬砖。
“那根线没了。”
周廷昱蹲在他座椅前,在用沾了碘伏的纱布消毒他侧腰的伤口,闻言手下一顿,抬眼看向他说道:“怎么做的?”
“不是我做的。”周岩山面覆寒霜,语气冷下来。
周廷昱愣住,脸上藏不住的惊讶和难以置信,电光火石间已反应过来周岩山急匆匆跑来找他的原因,下一刻他就被气笑了。
“你觉得是我做的?”
周岩山垂眸看着他,目光带着压迫:“知道那根线的,除了你我就只有周锦书了。”
周锦书必然不可能,那姑奶奶连因果境都进不去。
有道理,从这个角度看确实只有他嫌疑最大。周廷昱叹口气,站起身坐靠在桌子边沿,双手环胸与周岩山对视。
“疑罪从无。要真认为是我干的,拿出证据来。”
周岩山也叹口气,有证据他还来这儿?直接报周家家主按家规处置了。
“有消息说修罗道有业师在研究让因果线消失的方法”周岩山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后仰头缓缓吐出。
“听说过,但修罗道业师可进不去人间道的因果境。”周廷昱拿起烟盒,也点了一根抽起来。
“方法可以传。”
“如果真到了开始传播的程度,不会只有你这一例。问问联络人,别的区域有没有这种情况。”
“问了,没有。”周岩山摊手,“还问我是不是喝多了。”
周廷昱越想脸色越凝重,他显然也想到因果线被消除的后果。尤其身为业师的同时,他还是社会秩序的守护者,最不愿看到的莫过于善恶果报混乱。
“我认识两个修罗道业师,回头打听一下。”
地狱道作案其实并不多,毕竟人间律法也不是吃素的,容不得谁随便杀人。和丨警丨察打交道最多的,其实是修罗道的人。修罗道是极端者走的道,情绪极端,处事极端,这种人最容易冲动所以也最容易进局子,通常是打架斗殴抢地盘之类的事。
周廷昱曾经办过几起与修罗道业师的任务相重叠的案子。
“等你消息。”周岩山站起身,面带微笑拍拍他的肩,然后掐灭香烟利索离开了警局。
在那阴谋得逞的笑容中,周廷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周岩山真正想要的是他这句话。
——至于绕这么大圈子?直说他又不会拒绝,大概。
在那根因果线消失的两天后,尹珍醒了。
她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后半辈子得在轮椅上过。
睁开眼时,尹珍看见母亲。比她记忆中的母亲苍老了些,头发花白,满是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母亲一直看着她,用一种她看不太懂的目光。
记忆中的母亲一直冷冷清清的,对谁都不太热络。再婚后生了弟弟,也依旧那副寡淡的模样,不惊喜也不雀跃。做自己该做的事和能做的事,活得清醒而自制。
只偶尔,在母亲、继父带着弟弟出去散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母亲是幸福的。只这幸福的画面中,并没有她的位置。他们并未苛待她,但可能也并不爱她。母亲成为别人的母亲,父亲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父亲,她只好识相地渐渐远离。
她迫切地想要属于自己的家庭,迫切地渴望只属于自己的爱,所以大学一毕业就结婚。而结婚的对象是否适合,已在她这些迫切的渴望中变成可以被妥协的因素。
此时母亲的神色她从未见过,似乎依旧是冷的,但这冷淡中又有些让人不敢细看的东西,深究一下就会忍不住落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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