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今夜没骚动》
第59节

作者: 秋思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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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7-17 23:12:28

  (第八章之八)
  “封建官僚习气”这新词,是史小兰在东陵中学听罗校长罗老师讲课时刚学的,而她把这新词活学活用给丈夫时就就怒斥丈夫的“封建官僚习气”;她说学校当初收留咱两个无家可归的人,给咱工作,叫咱有饭吃,又给咱腾出房子安家;所以我史小兰跟太公庄小学感情已经很深、很深,我愿一辈子住祠堂后院这间教员宿舍!我不做啥主席夫人,我也坚决不往祠堂前院的“农会主席皇宫”里搬!19岁的“洋学生”或“洋先生”史小兰最后还郑重申明,作为太公庄小学一名教员,她对农会把学校牌子“驱逐”到祠堂后门外坚决不答应!

  小学教师史小兰对学校尊严的捍卫,本能的表现了我们那一带古来尊师重教的风尚。我们那里直到文革前,人们历来敬畏的“祠堂”几乎与“学堂”等同。为什么?因为各村历史上留下的学堂大都办在祠堂。我小学三年级之前就是在寨子祠堂念的,那时候我祖母每提醒我去上学时就喊:明礼娃!祠堂摇铃(敲到校铃)咧,赶紧到祠堂念书去!文革中军户寨成立革命委员会后,大队要给党支部、革委会、民兵营部、共青团、妇联、计生办(计划生育办公室)等部门在祠堂内扩展办公空间,就把学校强行搬迁到城墙(那时已不在)外的村北了;而此举曾招致我们一寨人私下骂了数年。

  我做过详细调查,太公庄第一次斗地主大会为啥没开起来?其原因太多、太复杂,但农会一挂牌就把学校牌子“驱逐”到祠堂后门外之举,无疑是那场革命出师不利、首战告败的小小原因之一。那一段,太公庄小学教员和庄里人对上面指定的农会主席杨国栋表面上也客气点头,有人甚至不无调侃的“尊”称杨国栋为杨主席,可人们转过身后,私下的议论就很不好了。人们说,杨国栋想当官想疯咧!说小伙你不就是个浪荡江湖的戏子么;论你肚子里喝的墨水,还差成着呢,你娃没正经念过一天圣贤书,也不是举人、秀才之后(“后”指“后代”);论你的德行呢,你娃不经三媒六证、明婚正娶,就把西口外那老实软势财东人的姑娘,背过人家娃父母给哄骗拐带回来咧!(我们人那时在儿女婚事上依然信奉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是“道德”的,他们封建保守的认为私奔是大逆不道的丑行!)你小伙子也不掂掂自己分量,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不是当官的材料嘛?!你那浪荡戏子的派头架势,跟跑出去逃命的马五魁也差不多一毬样么!就算你娃能把太公乡乡长当上,也八成是第二个马五魁得势!共产党朝廷改朝换代后要是这样子,哪跟国民党朝廷有啥两样?其实说起来嘛,人家大瞎货马五魁当年还比你这浪荡戏子懂规矩呢!

  太公庄人们说,马五魁当年派民团团丁住进各村祠堂催粮、催税那阵,都叫团丁头儿先要给祠堂后院的学堂先生作个揖、打声招呼,说因公差打扰学堂了,请先生们多多包涵!有一年,几个住太公庄学堂催粮、催款的团丁们通宵赌博,吵闹得先生们不能就寝;那几个团丁半夜赌得急红眼时,也懒得多跑几步去学堂茅房解手,个个在学堂的教室窗外就解开裤子哗哗撒尿。校长披衣出来劝阻团丁们,那输了钱的团丁还撒野发横大骂校长!校长当时就明白: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就咽一口气没再吭声。可第二天一早,校长就直奔镇上乡公所找保长兼民团团长马五魁了。那马五魁一听手下人这样丢人显眼胡来,就涨红脸给校长作揖、鞠躬、赔罪,他一再说怪自己没把手下团丁指教好!随后,马五魁就亲自带几个团丁送校长回太公庄学堂。会来事的马保长兼马团长进祠堂后院的学堂后,见个个先生都作揖道歉。接下来,马五魁又在全学堂的先生、学生大会上,正儿八经给师生深深三鞠躬赔罪!三鞠躬过,马五魁抬头高声道:

  我马某虽是个没念过书的粗汉莽夫,可是嘛,谁要敢在念圣贤书的地方撒泼撒野,我马某就要叫他知道:铧是铁铸的!狼是麻麻的!(“麻麻”指狼褐色的皮毛颜色,这是我们那一代威胁人的流行语。)
  再下来,马五魁叫夜里在学堂犯错的几个团丁挨个在大会上给师生作揖、鞠躬、赔罪。会后,马五魁让他新带来的几个团丁接替了先前几个团丁的公差。那先前几个团丁被马五魁带回乡公所后,听说个个先挨了一顿鞭子,又被扣了当月饷银。
  太公庄人在1950年那阵重提恶人马五魁当年那件“功德”事时,就说马五魁虽是半个土匪出身的大瞎货,可人家瞎货也有瞎本事,人家有当官的能耐,有治人的杀气,也懂场面上做戏的理路!
  人们由马五魁给学堂赔罪一事,自然说到杨国栋拿农会牌子压学堂牌子的事上;于是就得出结论:
  大瞎人马五魁在尊师重教这大面子事上,就比戏子杨国栋做得得体!而戏子杨国栋比瞎货马五魁不通大理、更张狂!驴日的是戏子出身,却连个大面子上的戏都不会演,这材料还能当太公庄这古风之地的官人嘛?真把太公姜尚在地下的魂都能气出坟来!

  还有人更刻薄的说,人家大瞎货马五魁掉下的本事,叫杨国栋拾都拾不起来!这些人说杨国栋拿农会牌子压学校牌子的事,是八辈子没当过官,刚当个芝麻官就张狂得头上没天、尻子没脉咧!是穷汉人没吃过油,饭里漂几滴油星子,就先把下巴给油黏糊咧!
  太公庄人那阵儿还说了杨国栋很多、很多难听话,但看在杨主席的妻子——那位令人尊重的史小兰史老师面上,我且不一一复述了。再说,杨国栋、史小兰夫妇的女儿杨秀红和杨秀菊,又是我高中时老同学,我该积点口德,尽量少揭人过去的短。那杨主席毕竟是一位善良姑娘的丈夫,两个善良姑娘的生父呀!
  然而有一点我不得不说:太公庄人们品评议论杨国栋那阵,还把封杨国栋为农会杨主席的“上面”——“新朝廷”也给轻看了;人们说新朝廷真是槽里没马——拉驴支差,把个疤屎拿不住稀稠的浪荡戏子封成一庄官人,看来这新朝廷刚开始改朝换代,就在看人上先走眼咧;而新朝廷的用人法跟当年文王访贤一比,识才治世的能耐就差码字了吆!唉,唉,就凭这用人法,谁知这刚得势的新朝廷,比刚倒台的民国朝廷能好到哪?唉,唉,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反正庄稼人啥朝手里都得纳皇粮咳(ke)!

  真的,我们那一带绝大部分庄稼人,那时对“新朝廷”就是这种拭目以待的观望态度。当时的情形,绝不像很多小说、电影、歌曲里写的、演的、唱的那样;最起码,在我们太公乡乃至东陵渭河南一带,绝对不像那些“伟大艺术家”们“伟大艺术”的那样!
  不过“伟大的艺术家”们可能又要说我不懂“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艺术真实原理”了,那么,我在这“野路子文学”自由蓬勃滋生的互联网上,而不是在“伟大艺术家”们曾经“伟大、神圣”的编辑部里,就率性借一句毛泽东的伟大诗句来回答“伟大的艺术家”们:
  不须放屁!(摘自毛泽东《念奴娇 鸟儿问答》诗篇)
  噢……对了,其实杨主席那晚率大狗、二羊、三牛、四驹们在太公庄大街上敲锣、喊话了几个时辰后,那场斗地主的大会最终没开起来,那出师不利、首战告败的流产的革命,不就是我以上“艺术真实”的反证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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