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满洲里回来已经好几天啦,三姥爷每天都懒懒地躺在大槐树的躺椅下,晒着太阳。对他这个年龄的老爷子来说,确实不应该再动脑筋啦,可是他天生就是闲不下来的。
钢子一把推开门就进来,大声喊,“三叔,新民农村亲戚杀猪了,请你老人家去吃血肠。”三姥爷在摇椅上摇了摇蒲扇,“你小子这回可算想对了,新民血肠那可是咱沈城老字号啊,年头比门口的老爷子吊炉饼都长,走吃一口去。”
我一看,三姥爷总算满血复活啦,我也很开心,赶紧让大明子准备车。三姥爷还不忘说,“把钢子、大娟子和孩子都拉上,亲戚聚个会。”末了又吩咐我把酒搬到车上,我说,“你老这是咸操萝卜淡操心,这事我都想好了,礼节我也懂啊。”
钢子亲戚在一个仓库院里里支了两口大锅,一口大锅里烀大骨头棒子、脊骨,另外一口大锅里炖着五花肉和酸菜,钢子跟三姥爷说,“三叔,这个猪为了你,昨天就死了。”正要往下说,三姥爷面带怒气,“这样我就回沈阳啦,我一来猪就死了,我是猪的克星啊。”我连忙说,“三姥爷,农村太热情说话不兜圈子,请你都请不来。”我悄悄地跟钢子说,“钢叔,你咋怎么不会说话呢。”
钢子亲戚特意请地面上有头有脸的陪个且,在炕头放个小炕桌,一共就坐四五个人,其他人都坐在外面地上的圆桌傍边。我一看,这我也轮不上啊,得了,我在地下圆桌喝点酸菜汤吧,在来一盘子血肠,配点蒜酱,味道老盖了。
正吃着,门外头来了个穿着讲究的中年人,进门就说,“你这里有贵客,能不能让我见一下,我沾沾贵气儿。”
钢子说,“什么乱马其糟的,家里来且,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三姥爷听到忙说,“择日不如撞日,来的都是客,让进来,坐下来喝一杯又如何?”
中年人也也没客气,进到里屋倒没有坐下来吃饭,炕桌上四五个人,他瞅了一圈直接握了一下三姥爷的手,“贵客,我沾沾喜气、贵气。你老这满面红光、双耳下垂、方脸浓眉,我一看你这近期出趟远门,愁事已经化解啊。”
三姥爷一愣眉毛一扬,伸到空中吃菜的筷子夹到一半停了下来,侧耳倾听。只听这个中年人接着说,“不瞒你说,你有个女儿,不见得能得上力啊,有可能不在你身边安家啊。你这老爷子到老了,肯定也不愿意归到女儿那去住。”
三姥爷说,“确实是有个女儿,你这都是算出来啊?”
钢子接过话,“别听他说,他是镇上跳大神的,前两天还听说出马啦,看到谁都说能给谁治病,什么病都能治。别信他的。”说完要撵他走,三姥爷忙示意等一下,让我从包里拿出五十块钱递过去,“不管对还是不对,不讲这个,过来看看我就是感谢。”
三姥爷接着吃饭喝酒,陪且的说,“三叔,你可别扫兴,村里人没见过大世面,讨扰啦,敬杯酒,敬杯酒。”
三姥爷端起酒盅,一口闷下去,他说“人没有什么高低好坏贵贱,不过是求仁得仁。”
在座各位乡里乡亲,没人能懂,陪且的连忙说,“三叔太有文化啦,赶咩个把俺家孩子给管的严严的,好好伺弄伺弄,省得天天去网吧打游戏机。”
小姨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广州的打工大军之中,谁会在乎一个花臂老爷子曾经的叱咤风云。
那天,跳大神给三姥爷算了,说三姥爷这辈子就是不会借女儿的力。这个跳大神的还真挺能忽悠,我怕三姥爷上火,赶紧悄悄地往她的怀里塞了一百块钱。这个大神闭着眼睛,用手一摸就是到这可是硬家伙,忽然把小眼睛睁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这哪里是大神啊,简直就是大婶,两个小眼睛一看到钱就放光,只听大婶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哪个狐仙在显灵,今天遇贵人,明天遇知音,后天旺旺旺。”正说着,只听她哏喽一声,眼睛闭上了,开始发出我们都听不懂的词。我又塞了一百块钱,这哪里是钱啊,简直就是汽车的汽油,电车的电,火车的那把火。只听她慢慢悠悠地说到,“这个老人家是最幸福的人了,女儿也是孝顺的女儿啦,百川归大海,自古华山一条道,早晚她都会回到您老人家身边的,放心吧。”
这词哪里也跟不上啊,哪里是跳大神,简直就是抢钱,可是三姥爷却很受用,很喜欢听。
不过,三姥爷还是一心惦记着老丫头,跟我说,“咱们去看看你小姨。”
我说,“行啊,小姨也有你老闯荡江湖的基因,咱们去给他撑个面子。只不过,你老去闯东北,天气嘎嘎冷;小姨是下南洋,每天都暖暖乎乎啦。”
三姥爷刀子嘴豆腐心,无论是对朋友还是自己的亲闺女。别看他满嘴狠话,真到动起真格地,他还是囿于老感情,这点从对朝军子的身上,我看得一清二楚。三姥爷是讲究老感情的,他总是跟我说,“当年在赤塔,人生地不熟,要是没有人家朝军子,咱俩蹲在大集头上,不得西北风啊。就是朝军子再无赖,再伤感情,我都不能不管,那我多没名啊。”这么一说,听得我倒是有点惭愧啦,有点狭隘啦。原来这个“义”字也包含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跟三姥爷,辗转来到了深圳。第一站来深圳也是三姥爷要求的,我还问他,“为啥咱先去广州啊?”
三姥爷说,“咱俩先逛逛,省得那丫头陪着,成天上课也没时间,打工的别耽误上班。”
还是三姥爷考虑周全,那个年代的深圳已经是我眼中的高大上。到处是青青的绿草坪,还有直冲云霄的大厦,街头忙忙碌碌的人,快步从你身边走来走去。穿梭在忙里偷生的生活里,似乎忘记了我们这对异乡人的存在。人们都忙着从这里,或是从那里挣点快钱,整个街道到处都洋溢着金钱的味道。在这里,要是不能时刻往外蹦钱,就像玩老虎机碰到三个七的时候,老虎机吧嗒吧嗒地往外吐币子一样。挣不了钱,就被身边的人嘲笑无能,像嘲笑男人性无能一样。
我的一个哥们叫阿军住在蛇口,一栋二十多层的大厦里,两口子除了每天的生意,还要照顾一条黑色的拉普拉多狗。那条狗一见到我和三姥爷,就哈巴哈巴地过来摇起尾巴没完没了。
每天都有从珠海到蛇口的班船,将近两个小时,把成群结队的外乡人卸到蛇口。这些外乡人和我一样,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欣欣向荣的花花世界。他们琢磨着,如何淹没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挣点小钱好回家娶媳妇。
三姥爷跟我说,“等有时间,咱们爷俩也坐船去珠海,逛逛澳门岛。”
我说,“那相当完美了,反正都是你出钱。”
阿文给我们安排到一处全是绿草坪的酒店,有山有水就是没大海。阿文说,“这块后面的小山是深圳的最高处,这块遛狗方便,周六在草坪上跟狗玩飞碟。”
我说,“你这狗倒是挺肥,要是在东北,早就让韩国高丽棒子给炖狗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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