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江湖》
第21节

作者: 时光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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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姥爷一直这么忍着,直到有一天,二肥子喝酒喝到第三悠,点了好几只活鸽子。喝蒙了,非要搂邻桌的女孩。一下子将三姥爷惹毛了,一脚踹翻桌子,和这帮小地癞子混战到一起。毛小子们没有品,下手没深没浅,外加地癞子太多了,还在摇人,很快三姥爷满脸都是血。情急之下三姥爷高喊,“孩子他妈,赶紧上啊。”
  三姥她是女人家哪见过这阵势,早就堆衰了。三姥爷喊,“你个老娘们,你骂我的劲哪去了,再不出手我要被干死了。”三姥不知道哪来的劲儿,操起菜板上的玄铁菜刀,照着二肥子后脑壳就是一下子,二肥子加上喝多了,一下子倒在地上。这下子,全场立马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这帮地癞子,全都跑得比豹子都快,谁也不管了。
  等我把三姥爷和三姥从派出所领回来的时候,三姥爷脑袋包个给个木乃伊一样。好在三姥是女人,劲小,二肥子只受了皮外伤。这小子捡条命,要是三姥爷动手,估计就跟鸽子一样,早就杆屁了。
  二肥子横行霸道,这小子从来没遇到了像三姥这样的硬茬老娘们,认怂了。赔了医药费和小饭店损失几万块,从此以后看到我三姥彻底溜墙边,蔫茄子了。
  三姥爷的饭店一直开到九六年,直到他兑成本钱去了俄罗斯做买卖。后来,听说三姥是得脑梗去世了。也有人说是二肥子专门找了社会人,半夜拿个洋炮,过来搂三姥爷,结果三姥挡了一下。所有知道的亲戚三缄其口,谁也不说,我也没处去问。我总是听三姥爷说,“以后再也别吃烤鸽子,太血腥。我想你三姥了,多想让你三姥再骂我一顿,可惜这老娘们没福命走了。”
  三姥爷手术后的第一天晚上,满病床挂满了仪器和输液管。我看到床架子上,乳白色像豆浆一样的液体,在一滴一滴流到他身体里,清洗着手术的创口。他眼睛紧闭着,腹部插满了管子,右边的床边柜上血压心脏仪在嘀嘀地跳动着。
  我守在他的床边,问,“三姥爷,疼不?”
  他满脸苍白,嘴唇也紧闭着,我知道他在强忍着手术的疼痛。半天他憋出句话,“钱,省着点花。”
  我说,“医保能给咱报点,能省不少钱,再说咱也挣钱了。”

  三姥爷有气无力的闭着眼,像个老人。他当年下岗后,一分钱都不乱花。拼命就是为了挣点医药费,省得到老了,两腿一蹬,想找个人护理都没有钱,多难啊。人啊,有时候还是活在自己的套子里,无论多豁达,都逃不出生命的那个套套。
  消炎的和营养液的滴流,一瓶接着一瓶往他老人家的血管里打。我无助又无奈地等待着奇迹,时间是愈合伤口最好的良药,我以前没有觉察到。坐在病床前,我渴望着得到金庸小说里的那颗仙丹,尽快给三姥爷服下去,让生命的青草快点在他的肚子里发芽。
  晚上,我看护着他,一宿没睡。直到病房的窗边,半掩着的窗帘外,露出了鱼肚子白,天亮了,我竟然不困。 整个一晚上满脑袋都是三姥爷,和他在一起的往事像演电影一样,一幕幕。
  那些年,三姥爷在砂山市场门口,烀猪耳朵猪蹄子挣点零花钱。他用破椅子支起的小摊上,放着两个个大白铁盆,盆里盛满冒着热气的猪耳朵和猪蹄子,酥软得上去都想啃一口。三姥爷的脾气就是特别倔,每天他只卖两盆,多少顾客使劲要,就是不多做。他的生意就是认老理,你爱买不买,就这些,爱谁来谁来,反正我也不多做。
  我悄悄地在他耳朵边说,你这么一个倔老头,我还没有和你老喝够酒呢,说完一股眼泪涌到眼圈里。
  三姥爷还是脸色苍白一声不吭,他静静地睡着了,也可能他真的没睡,就是不想多说一句话。我还想问你呢,这些年来,一直有个疑问沉迷于心里的,就是文化是个啥?
  有一次喝醉了,三姥爷跟我说过,“孙子啊,还得多读点书,别让人家笑话咱没文化?” 乃至于我经常把曾经读过的书,重新在大脑里过了一遍,我就在想,是不是读过很多书之后就变成了有文化呢,我问三姥爷,“你老读过啥书?”

  三姥爷跟我说“别老恁跟我提读书,我那些年都在生产队挑粪、修坝、扛麻袋,种苞米、起垄、钆草帘子,就是没怎么读过书。”
  我说,“我书倒是读了不少,除了读书啥也不会啊。”
  三姥爷跟我说,“孙子,你说文化是啥?”
  我说,“不知道啊。”

  三姥爷醉眼朦胧地跟我说,“我给你讲个小故事,有个老辈的老太太,就是喜欢喝点酒。她家马路的对面有个卖高粱大老散的小酒馆,每次都去只打一滴漏,多了没有那些钱。倒到碗里,自带几粒花生米。慢悠悠地喝,到最后一仰脖子。喝完,醉醺醺的,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横穿回来,路上晃晃悠悠,从来都不走样。”
  我说,“你老说的跟文化有个啥关系?”
  他说,“听我讲啊,老太太八十多岁。酒馆老板,有一天良心发现。他家高粱酒里,掺了一辈子的水。老板给她蒯了一碗原浆高粱酒,结果老太太在过马路的时候,酒劲太大,一下子出车祸了。商人啊,自古就是重利轻别离,奸商永远成不了气候,小利自会害自己。不读书,能明白这个理吗?”
  三姥爷接着说,“文化啊,我说的就是个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光有钱有啥用?”

  我说,“对啊,没钱也不行啊,老坦儿进城身穿条绒,腰系麻绳,买瓶汽水不会退瓶。”
  三姥爷说,“孙子,此言差已啊,等将来你有文化啦,就知道,生活的本质就是老坦儿进城,没啥可装的。”
  记得小时候,八九点就上床睡觉,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噩梦,没有惆怅,没有思念的人,也没有躺在床上就掉下来的眼泪。小时候真傻,竟然盼着长大。
  我的左脸上有道疤,从左耳朵一直咧到脸蛋子。
  十多岁之前,我家和一大家子亲戚们,一直住在平房里。大雪一下,堵到房门口的那种。房子西面住的是锅炉厂姚老哥,他每天提拎着电焊条子和电焊头套,骑着带大梁的自行车上下班。下班一进院子,他把车子往院子里一立,单脚一踹车梯子,当啷一声把梯子一锁,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他把电焊头套往小屋顶上一扔,大声喊着老嫂,“老娘们,我回来,饭好没?赶紧造饭,明天加班焊锅炉。”屋子里响起了锅碗瓢盆的碰击声,一股白肉血肠酸菜的味道,穿墙飘过来,馋的我哈喇子直流。

  我家的生活一直不温不火,更直白一点,就是很穷。我上学穿的是表哥们穿剩下的衣服,裤子玻璃盖上补了两块大补丁。老妈缝的补丁生怕别人看不到,针眼还非常的大。隔壁大嫂会在补丁上绣上小狗熊,好看又实用,贫穷限制了我妈的想象力。我也没啥害臊的,能有衣服穿,已经相当不错了。
  三姥爷混社会早,挣点小钱经常偷着救济我这个外孙子。有一天三姥爷特别神秘的找到我,告诉我说,“孙子啊,看我给你带个啥?”我一看不是个笔吗,也没什么好奇的。三姥爷则不以为然,他说,“这是个自动油笔。笔尖冲上,笔芯自动掉到笔里,然后再将笔倒过来,笔芯又出来了,你瞧瞧写的字多好看。”说完,还不忘给我演示一下,在一大堆草纸上划拉起圈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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