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今夜没骚动》
第50节

作者: 秋思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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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群城里来“革命战士”对暗藏于军户寨的“阶级敌人”周元坤当年更“恶毒的罪行”,其实还深挖得远不彻底。“革命战士”们根本不知给“封资修反动墓碑”揭幕那天,军户寨学堂曾专门停课一天,全体师生戴黑纱,列队冒雨前往疯仙老棱墓地;师生们给“封资修反动艺人”及其“忠实走狗”敬献了花圈,烧了纸钱,在雨中召开了追悼大会;会上,前国民党反动政府伪乡约周元坤在“反动墓碑”前,又给师生们发表了极为“反动”的演说,“阶级敌人”又一次“用心险恶的毒害军户寨革命下一代”啊!

  不过周元坤当年的“反动罪行”,我们寨里大人小孩们无人不知。比如我1963年上小学一年级起,每年逢清明节,学校就组织我们到疯仙老棱墓地给革命烈士郝兆光扫墓;而我们给革命烈士扫墓时,寨里老人们就会念叨民国年间那个下雨的清明节,念叨当年寨里学堂师生如何冒雨给神狗和卖唱老人献花圈,念叨周元坤那天为神狗和卖唱老人立碑后并给师生们演说的事。所以那神狗和卖唱老人的传奇,我从6岁起不知已听过多少回了!

  神狗在我心里太深、太深的记忆,使我在1977年离开军户寨上大学前,曾于一天一夜间一口气写了篇涂鸦之作的短篇小说叫《狗的墓碑》。《狗的墓碑》写完,可我依然余兴未尽,又在一夜间写了篇名为《簸箕地抒情》的散文。那时刚接到大学通知书、太亢奋不已的我,正处于所谓“给我一个支点就能撬动地球”的“狂妄”时期!呵呵……
  53岁的我如今再回想那20岁的陈明礼,那浓眉、大眼、圆脸蛋,那浑身有使不完劲的军户寨小伙子,我总忍不住闭目叹息,叹息着眼里就做酸……
  1977年那阵儿我突发的激情,是将离开簸箕地、将跻身于我朝思暮想的古都城之前,蓦然喷发的一种不可名状的复杂情感……那是饮渭水长大的人才会有的情感,不是我后来在古都结识的那些文人墨客对渭水的矫情!我后来还发现,情感和矫情有一个简单的辨别特征是:前者是不可遏制、粗野狂放的“喷”;后者是拿腔做调,机智、乖巧、伶俐的“吟”。
  渭水,簸箕地,军户寨,疯仙老棱,疯仙庙,柏树林里的公共墓地……
  泥河,沙河,涝河,堤堰,堤堰外涝河边的杂树林,涝河对面的“渭河板”,“渭河板”上所有的草,草的上空中所有的鸟……
  草里有野兔子、黄鼠狼、獾、蛇、青蛙、癞蛤蟆和鹌鹑蛋……

  水里有鱼、鳖、河蚌、螃蟹、黄鳝和泥鳅……
  柏树林里的公共墓地中不光有许多人的墓碑和一只狗的墓碑,还有一个死后不能被立碑、也不能埋在那里、但却在那里被枪毙的鬼……
  鬼在人间时名叫田向天。
  田向天是“农民党地下反动组织主席”,是早我10年的东陵中学校友学长,是东陵古渡南岸城南庄人。

  公元1975年田向天在疯仙老棱上被枪毙时,血淋淋的脑壳陡然飞起来扣在疯仙庙顶的避雷器上了!
  那没有脑壳的“敌人”遗体,后来我们寨里不怕死的人(结果也没事)主动送到城南庄的。“敌人”的家里人那时吓得没敢给“敌人”买棺材,他们像卖唱老人遗书中说的那样——买了一页白亮的新芦席,把没脑壳的“敌人”尸体卷了,埋到城南庄的黄土里了。“敌人”在他们老家的黄土地上也没有坟头,但我知道那片黄土地还是在渭水边,在我们军户寨下游十多里的地方。
  ……
  我唐突而毫无逻辑的思维,1977年那阵儿就是这么混杂而紊乱。
  其实我现在这混杂而紊乱的小说,也不是写给那些头脑太聪明的人读的。
  (待续,饭后再上传一节本章就完)
日期:2010-06-17 14:14:16

  (第七章之九)

  可是我此生那第一篇小说处丨女丨作和那篇不算处丨女丨作的散文,却顺利之极的在两期合刊的《东陵文艺》上同时变成铅字了!
  《簸箕地抒情》的散文被改名为:《油菜花开的时候——军户寨纪事之一》。
  《狗的墓碑》小说被改名为:《狗的传奇——军户寨纪事之二》。
  破折号后的副标题“军户寨纪事之一”、“之二”,都是编辑老师加的。副标题暗示的“系列”架势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诱发、激励我爆发了“万丈豪情”!我暗自狂妄而不知羞的想:学医的鲁迅能成思想家、文学家,读生物系的我怎么不能当作家呢?!
  我对编辑老师在副标题上的生花妙笔赞叹、折服;但我对《狗的墓碑》改为《狗的传奇》不满意,我更不满意的是,两篇铅字“杰作”中把我手稿中一多半内容都删了!随着《狗的墓碑》成《狗的传奇》,公葬神狗到周元坤出资为神狗立碑的情节全没有了,那“墓碑”在铅字中只字未见,那故事只成了一只流浪狗和一个卖唱老人的传奇。编辑老师送我10本杂志代“稿酬”(那时中国还没恢复稿酬)时,同时恳切开导教育我:虽然“四人帮”打倒了,但写那么多人为一只狗办隆重的葬礼,就明显有资产阶级人性论的错误倾向!

  我激动不已申辩:老师,那都是真事,是真事呀!
  老师说:小说是虚——构——的艺术,无虚构何以为小说?!小陈呀小陈,你也当了几年民办教师,眼看要上大学了,怎么连这点文学常识都不懂?
  我懂,我懂,小说必须虚构!我小学开始写记叙文就会编造了!
  小说通过虚构,要表现艺术的真实,不是什么编造!
  老师呀,那些《革命样板戏评论集》,还有“三突出”文艺理论啥的,我都看过,可那是啥艺术真实嘛?就是叫人说假话!
  老师被我气得噗嗤笑了!笑过,显然不屑于再跟我这娃娃论及深奥的“小说艺术”,于是就转移话题;老师说我将要读生物系很好,还讲到我那时尚不懂的一个“高科技”词语——“基因工程”。老师很“专家”的讲完“基因工程”,再把话题巧妙转到我的处丨女丨作《狗的墓碑》——噢,《狗的传奇》上;老师说我文笔生动流畅,激情鼓盈饱满,所以他才把我两篇习作同时发了。但老师又说我两篇习作主题思想和立意其实很不高、很不高啊!老师说他熬了两个半夜,帮我删了很多在思想上有严重错误的枝蔓情节,这才成一篇好散文和一篇有趣的传奇小说了。老师话到此又严厉批评我在作品中,竟写一个前国民党反动政府伪乡约出资给狗和卖唱老人立墓碑的事,还显然在正面歌颂那伪乡约?!老师叹我的政治思想修养太差、太差!所以他认为我其实并不适合搞文学创作,今后搞自然科学怕更合适。33年后的今天我回首半生也不得不承认:我此生所遇的第一个专业文学“启蒙导师”,他老对我的“素质鉴定”应该说是把准了脉的。我想我当时那两篇习作里,幸亏还没有写到“农民党地下反动组织主席”田向天,不然,我的启蒙导师也必然会像后来无数“资深编辑”一样,附一封铅印的信退回我的稿子。不过,这些事都是后话了……而我在这“不算小说”的小说里讲了这么一长串关于《狗的墓碑》或曰《狗的传奇》的往事,也好像只是想说:

  我们“土匪寨”的人虽偷抢过生产队的红薯和玉米棒,可我们人那灵魂深处,还是有他们自己特有的偶像!尽管那偶像在这个故事里只是一只狗。
  那么现在,我的故事该回到1962年那个下午了……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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