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峰猛然想起“随手记”，便从抽屉里掏出来，从昨天开始，按照时间线，在支零破碎的记录中不停地向前回忆，追溯。翻过两页，在纸面右下角一个不显著的地方，是自己随手画的一个圈，圈里框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潘婷婷”。杨明峰眼睛眯了一下，找着时间，日期是三天前。呦，他心里猛然一跳——难道那个暗害自己的奸细会是“泄密”！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写过一段话，“做媒和做母亲是女人的两个基本的欲望”。按“泄密”现在所处的年龄段来说，第二个欲望受国策的限制显然已经封顶了，因为国企里的土政策规定，生二胎者“格杀勿论”（就是开除公职）。无奈之下，这位女同志，只好把未尽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真正最壮丽的事业——为全人类的持续繁衍而屡败屡战。

　　那天下午，杨明峰正坐在计算机前专心致志地“挥汗如雨”，冷不防身后传来咯噔，咯噔节奏舒缓的脚步声。脚步声直到他身边，戛然而止。
　　“小杨，天天看你都在忙，现在又忙什么呢？”“泄密”关切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做作啊。
　　混在机关，同事们路上偶遇，大老远热情地呐喊一声：“忙不忙呀！”对方只需简简单单脱口而出一个“忙”字，尽可以点到为止，圆满地就此别过。可“泄密”与同事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和别人稍有区别，她接下来的口头禅准是：“哎，忙什么呢？”
　　这可就难以回答了。有的同志，老想把自己的功绩拿出来显摆，便会停下脚步，跟她汇报上几句。可还有的同志，存心要赶现而今低调的时髦，有该如何回应呢？杨明峰的方式是，装作无可奈何地摇头浅笑，疲惫地说：“嗨，瞎忙。”
　　“嗨，瞎忙”杨明峰抬了下头，敷衍她。
　　“你这不是经费切块呢嘛，处里每年正经的大事，怎么是瞎忙？”“泄密”看了一样他的计算机屏幕，竟然站下不走了。

　　杨明峰无奈，只能一边继续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絮叨：“小杨呀，你现在有女朋友了没？”
　　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一下，“没呢，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咱不连累别人。”
　　“别这么说呀，你可是……，武侠小说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噢，对了，玉树临风的帅哥呀。”“泄密”神神秘秘地说，“有人托我给你介绍对象，怎么样？看在大姐的面子上，忙完这一段，抽空见一见。”
　　杨明峰没想到她要来真格的，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动椅子面向她，呵呵地说：“谢谢大姐关心，等忙完了这一段再说吧。”
　　“哎，我跟你说，那个姑娘，你一听，包准乐意。”“泄密”报功似地提高了嗓门，强迫着满屋子的人都洗耳恭听，“就是咱们工会的潘婷婷，大美人儿。”
　　杨明峰心理咯噔一下，马上联想到潘婷婷在他面前的一系列表现，就有些惶恐不安。自己又不是弱智，潘婷婷对自己有点意思那是显而易见的，可实在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急火攻心，自己托媒人给自己找主儿，这可就有点没意思了。杨明峰的脑子里一直有个阴影，认为那种玩意，中看不中使！自己的父亲，就吃了文艺美女的大亏，一辈子在娇妻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百般忍让。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因此早打初中阶段略懂人事时开始，便发下宏愿，自己再不能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不过现在就直接拒绝大姐的美意，也未免显得有点过分，还是让她知难而退好些。

　　“泄密”见杨明峰胡乱晃着脑袋，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不置可否的样子，觉得正是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就走到朱会欣位置旁，更大嗓门对她说：“朱师傅，您看潘婷婷这人怎么样？配咱们小杨是不是富富有余？”
　　“呵呵，这两个人的事，叫我们旁人可怎么说呢？”朱会欣别看一直在旁边低头奋笔，可是耳朵里，对“泄密”行善积德的全过程却是一个字也没落下。她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她的事，不得不搁下笔，郑重其事地站起来，看看杨明峰，又看看“泄密”，呵呵地说：“我们外人要是说合适吧，以后人家结了婚，再闹离婚，还不得说是被我们当初给害的。要是我说不合适吧，他们以后真结了婚，两口子把话传过去，潘婷婷还不得恨我一辈子，说不定以后生出孩子，也得恨我。”她大幅度摇着手，很认真地说，“这种事情，很难说，我可不参合。”

　　嘿！“泄密”看着这个比刘立新还“油”的老滑头，真是哭笑不得，微微白了脸，心想，敢情您这是说给我听呢吧！好在她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丢了个白眼，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抛下朱师傅，又转向杨明峰，咬了咬嘴唇，刚要开口……
　　“哎呀，坏了坏了……”杨明峰突然抖着手，脸上欲哭无泪的样子，没头没脑叫起来，“我刚才光顾听您们说话了，一分神，做的文件一点都没存上！”
　　“泄密”听他这么一说，明白善举再次受到了挫折，连带着也有点不好意思，匆忙丢下一句：“小杨，你忙。啥时候想好了，告诉大姐一声。”就扭哒出去了。
　　思前想后，经过再三筛选排查，杨明峰几乎可以确定，一准是“泄密”在走门串户的过程中，有意或是无意中泄了自己的密。可是，证据呢？哎，只要是合情合理的猜测，就是证据。
　　他翻回“手帐”最后一篇，在日期后面写道：

　　1、保守机密，慎之又慎，失误，不能自己说；
　　2、中年……难缠。
　　咳咳，有些内容只能允许自己看懂，谨防失密嘛。
　　日期：2009-06-24　10:33:20
　　挖出了隐藏着的阶级敌人，可杨明峰的心理并没有踏实多少。他几乎整个一上午都坐定在电脑前面，不敢随便走动，貌似苦干，实际上却是心不在焉，提心吊胆地时刻准备领导传唤他。可是，奇怪呀，整个一天，竟然风平浪静。据刘立新临下班前给他探回来的情报，徐总屋里早就没人了，她到底干什么去了？领导的事，可千万别瞎打听。

　　第十章 捍卫
　　远宏集团副总经理张红卫从东方君悦应酬完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他迈进家门，刚脱下羽绒夹克，老婆就跑过来了，说达文彬今晚上已经打过两次电话来了，叮嘱只要张总一回家，就赶紧给他家里打电话。
　　张红卫听了一愣，心想，听达文彬的意思，是有急事找他呀，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打他的手机呢？张红卫连忙换上拖鞋，溜进客厅，关闭了电视机的声音，熟练地拨通了达文彬家里的电话。电话铃刚响过两声，达文彬就接听了，显然，他一直在等他。
　　“红卫呀，回来了？”达文彬的声音听上去略显疲惫，“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没关系，没关系。”张红卫手里把玩着电视机遥控器，呵呵地说，“我陪完银行那些人，刚进家门”

　　“嗯，你现在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大事，咱们去喝喝茶，就咱们兄弟两个。”虽是商量的语气，可张红卫听出来了，达文彬阴沉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
　　“好的，我马上打车过去。”张红卫说着已经站起来了。
　　这么晚了，还就他们两个人？张红卫坐在出租车里，一路上不停地琢磨，达文彬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急不可待地要跟自己商量呢？
　　张红卫和达文彬两人，都是“爱玲会馆”的老主顾了。这个早年间王府幽静的偏院，之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实是因为，这个会馆的女老板，名字就叫张爱玲。怎么样，有意思吧？
　　张红卫下了出租车，熟门熟路，高大魁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胡同深处的了。他拐了几个弯，迈进门口垂着两帐宫灯的小小歇山脊正门，刚一穿过垂花门，侍立在抄手游廊下，一个穿着中式夹袄的服务员就迎了上来。小丫头看见是他，立马抿嘴笑盈盈地说：“呀，原来是张总大驾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