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峰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门，可是这死硬的玻璃不像木头，受振动引发的响动极小。杨绍峰不轻不重地又连敲了几下，可张干事还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重复着“抽取盒子——掀开盒盖——拿材料——低头简单看一看——装进材料——合上盒盖”这套简单的机械动作。他上肢节奏简洁明快，圆脑袋随着手臂不停地上下左右摇动，看上去不仅干得津津有味，而且黯于此道。

　　杨绍峰考虑，不能再用力敲门了，再用力，就快要变成讨债的了。无奈之下，顾不得礼貌只得推开门，但怕突兀打扰了张干事的雅兴，还是不敢太放肆，只能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站在门口不远处，“嗯……，嗯……”地叫了几声板。
　　张干事受到惊扰，猛然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的这个稍显局促的年轻人，微微愣了愣，继而严肃的脸便像花儿一般绽放了。“呀，小杨来了。”张干事迅速扔下手里捏着的一份材料，张开双手，扭身就向他奔过来，热情洋溢地说，“去你们处里报到了吗？见到你们徐总没有？”
　　嗯？徐总？杨绍峰心里纳闷，经济计划处既然是个处，领导本应该称呼为“处长”才对呀，这个“徐总”是怎么回事呢？可怕露怯，还不敢深问。本来路上一直想着要问问人事处，为什么自己的单位一下就变了？现在连这个想法也放弃了，只是含含糊糊地回答说：“还没有。我在大厦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可还是没找到经济计划处，只好又跑回来，求张老师给指点一下。”

　　“哎呀，小杨，你以后可别再这么称呼我了，我可担当不起呀。”张干事笑意未减，声音却是故作局促地提高了，“以后咱们就是机关里的同事了，还要互相协助呢。按咱们的习惯，你就叫我张干事就可以了。”
　　“那……那，张干事”杨绍峰对这个官称还有些不大习惯，即使说出来也有些拗口，“请您告诉我经济计划处在哪里？”
　　张干事正要答话，这时，身后桌面上的电话响了。“等一下。”他说着，便疾步跑回到刚才那张桌子旁，抄起电话接听。“哎，哎，处长您好，是我……，”张干事说着，扭头不自然地看了不远处干站着的杨绍峰一眼，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可杨绍峰还是能听得真真的，“……已经搞定了。他刚开始还真是有点要找别扭的意思，嚷嚷着要找您，我就说您开会去了，呵呵。不过让我连哄带吓唬的，几句话就没事了，……，嗯，我办事您就放心吧，等他到了情报中心，过不了半年，就彻底踏实了……”

　　杨绍峰在边上一听，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伤心欲绝的许博士，于是在一边就有些尴尬。毕竟，这偷听别人隐私，总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呀，可此时，想不听都不成了。现在就退出门去吧，那就等于告诉了张干事，他不仅听到了他说话的内容，而且还听懂了。继续站在这里吧，岂不是灌进耳朵里的就更多？不管自己的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自己的手机却善解人意“滴，滴，滴”地响了。他赶忙从裤兜口袋里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条贩卖假发票的垃圾短信！杨绍峰随手刚要删，却突然灵机一动，呀，这哪是垃圾短信呐，纯粹是上帝的信使嘛。他赶紧转过身，慢慢踱步走到关着的门边上，面墙低头举着手机，假装回复短信，在键盘上胡乱地按起来。这样就自然离张干事远了些，他说话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了。

　　日期：2009-04-29　10:19:15
　　当杨绍峰在手机上从“一”开始，以一阶等差数列一直按到“九”的时候，才听到身后传来电话撂下的“喀吧”声。他耐着性子，又继续按到“十五”，才恋恋不舍地按了“删除”键，神情坦然地转回身，走到张干事身边，坦然站在那里，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张干事其实自打填写了“通知单”之后，也一直在注意着这个来路不明，交了“狗屎运”的家伙。他到现在也还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到底是通过什么关系，才成功上位，抢了各项条件都比他优越得多的许博士的坑，一下便能进入到号称全集团第一机关的“经济计划处”的呢。是他背后有硬人？不像呀，有人能不知道经济处在哪一层吗？随便给那个“关系”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全清楚了。那就是他自己运作的结果？应该说可能性也不大。这个好位置，可不是随随便便花几个钱就能买到的。再说了，瞧他刚才从自己手里接过“通知单”时随意的样子，一点都没带着成功的喜悦呀，而且……呵呵，还真把自己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机关给难住了。

　　张干事看到杨绍峰眨巴着细长的眼睛，恭恭敬敬，一副等待指点的样子，脸上忙又泛起了笑纹，站起来说：“刚才接了个电话，让你久等了。经济计划处就在大厦的第二十一层，在老总们的楼下，你记住了？”
　　“谢谢，谢谢张老师！”杨绍峰连忙向张干事微微鞠了个躬，“第二十一层，我记住了！”
　　张干事一听，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热地说：“哎，不客气，不客气！你这个小家伙，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叫我张干事。”
　　杨绍峰脸上率真的表情里，带着稍许扭捏，脆声答道：“那就谢谢张干事了。”
　　看到杨绍峰连跑带颠出门的后影，张干事不解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浅笑道：“也就是个普通的孩子，这么有那么大的能量？真是……”他若有所思，把面前那些碍眼的档案盒，往边上推了推，习惯地挪动鼠标用点开计算机，用口令登录了集团人员档案库。新人们的档案前天就已经输进去了，一个查询命令，杨绍峰的老底就全露出来了。

　　张干事咬着下嘴唇，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在屏幕上翻了几个来回，发现这个杨绍峰，除了老爸是某所军队高校的退休教授这一个闪光点之外，在其它方面，还真是一般般。当然了，在大学里当过学生会的宣传部长，社会实践论文得过奖，电脑游戏大赛入过围……，可这些糊弄人，小儿科的玩意，在每年新添加的“栋梁”里面，随手一撮就是一簸箕，又能说明些什么呢？而且，“远宏集团”与军方素无来往呀……

　　“叮咚！”电梯来到21楼，杨绍峰走出电梯间。可令他深感意外的是，绕着静悄悄的“回”字形走廊转了半圈，竟然还没碰上一个可以搭话问询的活人！
　　走廊一侧，是一间间宽阔整洁的大办公室，透过毫无私密性可言的敞亮玻璃门向里面看进去，是一排排淡蓝色的工作隔断，而隔断里的扶手转椅上，也几乎全是空的！这可真有些奇怪了。现在是上班时间呀，这地方与人事处走廊上人来人往，脚步声不绝于耳的热闹情形相比，整个就是一人间蒸发后的遗址嘛。
　　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下涌上杨绍峰的心头，妈的，他们是不是在骗我！也许压根就没有经济计划处这个鬼东西，难不成是故意要找借口，把我给退回到学校去？嗨，要真是这样，有这个装神弄鬼的必要吗，直接跟哥们说不就完了？哥们绝对成全你们这帮丫的，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正在杨绍峰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道两扇，与众不同的对开深棕色木门，门上亮晶晶的黄铜牌上印着加粗的宋体字——“总经济师”。
　　杨绍峰可不是傻子，一见这个牌子，眼前一亮，立刻就联想到，刚才张干事对他说的那个“徐总”，莫非就是总经济师兼着的经济处处长？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据推断完全有这个可能。
　　别看这家伙刚才穷横，穷横的，可是再横，人也总得要吃饭呀。而且现在这份即将到手的体面工作，可不是大风白白刮来的，是他含辛茹苦15年，点灯熬宿挣出来的。这家伙立马锐气顿消，在门前恭恭敬敬地站下，勾起手指，“当，当，当”不轻不重敲了三下。门里无应答，再敲，仍无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