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今夜没骚动》
第22节

作者: 秋思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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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黄昏来参加联议的各庄人,个个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相互认识或不认识者在祠堂大院碰面时只一点头,话是不必说的。
  对异族入侵者残暴兽行的仇恨,对降临他们头上的血债和奇耻大辱,血性男儿们同仇敌忾的共同心声,还需用语言来表达吗?!
  血洗簸箕地!
  讨天理公道!
  还良民尊严!
  ……
  这些话确不用说了。

  祠堂大院里只有人流急速穿过的脚步声,空气紧张得落个火星都能爆炸。
  当时祠堂正殿门口那对石狮子,脸上条条皱纹间也溢满悲愤!两狮嘴半张着,眼珠鼓凸,默默静观身旁穿过的主人们;它们当然已嗅到一场正义血战前的硝烟气息。它们不约而同昂头,收腹,撑爪,蹲坐,在半人高的长方形青石底座上作蓄势待发状……
  一对石狮那时已相互交换了冰冷而复杂的眼神,虽凛然无语,却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怒火中烧的两只北国雄狮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将再不会只蹲古祠堂门外供人观瞻、壮胆、空扎势了,它们已心照不宣立誓:
  当正义之师直捣簸箕地敌人窝巢时,它们要二狮当先扑在前,它们要为主人当先锋!它们要让西域畜生成为腹中餐后,让他们的魂成鬼再明白:
  中华雄狮还在!
  那夜,血性男儿们推开东庄古祠堂正殿厚重的黑油漆大门,跨过膝盖高的青石门槛,祠堂正殿内东庄列祖列宗的塑像、画像或二指宽的木牌灵位前,已明晃晃燃起“官油壮捻子”菜油灯了(“官”在此为“公共”之意)。

  “灯”其实是一口不知哪个朝代东庄先祖们传下的大老碗。那碗口比城里人如今用的小锅还大;原本烧制精细的白陶瓷碗,也不知在哪个年代已被油渍积垢浸染成乌黑色了。碗里添满菜籽油。那灯捻,是一根拇指粗的白棉绳;棉绳下半截盘绕在淡黄清亮的菜油内,像睡眠的蛇,“蛇”头就搭在老碗沿上吐火喷焰;那灯火焰,比我最早读小说时用过的煤油灯火苗粗十倍不止(那时常连日停电)。军户寨人后来每惋惜农业社集体财产浪费时常叹:官油壮捻子么,谁能把公家东西当自家东西惜爱?那“官油壮捻子”一说,其实就是从史上各村祠堂议事时所用的菜油灯而来。

  “官油壮捻子”的光焰,把各古庄老堡血性男儿们高大魁梧的身影轮廓分明投射到古祠堂正殿昏暗的墙壁上,那画面颇像演牛皮灯影剧。火焰顶上那股浓烟,在东庄列祖列宗的塑像、画像或木牌灵位前飘飘绕绕,散发出扑鼻的菜油异香味。
  油灯光焰下,一片黑压压人头,一片挥舞的拳头,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若干年后,军户寨人也学了各古庄老堡人祠堂“议事”习惯。寨里祠堂那飞檐翘角,祠堂门口那对石狮,厚重的黑油漆椿木门扇,铁门环和拳头大的铜门铆,膝盖高的青石门槛,殿内的先祖塑像乃至“官油壮捻子”菜油灯,其实都是对东庄不折不扣的复制和模仿;也许这就是《东陵志》中讲的“先进的中原文化对游牧文化融汇”后的实证之一吧?

  不过,我们军户寨的二十三尊先祖塑像中,除大殿后壁正中坐椅子的主子塑像和两旁站着的一文臣、一武将外,排列在正殿两侧的其余塑像,却一律骑烈马;我们早些时的先祖总不忘他们是马背上的男人。
  然而说来倒有点意思,东庄古祠堂那夜的联议,竟与600年后民国年间,我们军户寨人为保卫土地聚在祠堂议事时的情形极相似了;我们那群曾被“色鬼”、“恶鬼”附体的 “野人”先祖,其后裔在古老的关中平原上经600年代代修炼后,更多子孙们却被修炼成“胆小鬼、势利鬼、自私鬼”附体者了?
  莫非,历史就老这么重演?
  700年前数庄人在东庄祠堂联议那晚,因大部分人家的姑娘已躲过劫难,所以那些人只是一声高过一声怒吼,可说到下一步该咋办时,就都避实就虚绕开主题了。战事的方案、步骤?总指挥、军师、联络者各由谁担任?正面进攻、两翼夹击各分工哪个庄?各庄的指挥者又是谁?前锋、中锋、后卫各是哪些人?杀进簸箕地后,哪些人与西域“野人”正面交战,哪些人解救姑娘火速逃离?再其后……所有这一切最起码的战略战术问题,竟然在一片乱糟糟的喊声中没人提出来“议”。如果说那些被杀了男丁或被抢了姑娘的人家因深陷悲愤,理智失控,无法像职业军人那样想到各种战略战术问题,然而古老的黄土地上,古老的村庄,古老的深宅或浅院,其实并不乏习过武或从过军者,包括翻阅或细读过《孙子兵法》的人都有啊!

  当时,那些被杀了男丁或被抢走姑娘的人家,自然不想空吼着耽误时辰,他们只急催乡党爷们快操家伙,快往簸箕地杀,快救闺女,快报仇啊!而这些遭难的少数人家,大都是一家老少男女一起来的,他们手里已操着家伙;几个青壮年男子操着从习武人家那里找来的大刀、长矛、三节棍,那些满面悲泪的老人、孩子及老大娘们就扛了镢头、铁锨、锄头当武器。这些人家的老少男女合计起来,倒比我们“野人”先祖人头略多一些;但他们两个、三个或四个老少男女加起来,也根本不是我们那群戎马数年、年轻力壮的野性先祖们的对手啊!而他们的户数,却比我们“野人”先祖人数少一半……所以,他们再急也还是明白:单凭他们一群老少男女冲进簸箕地也是送死!

  (待续)

日期:2010-03-03 01:00:03

  (第四章之四)
  那夜里,不管遇难的人家再急,没遇难的人家却就是只干喊不说正事,那天表现得最好笑的是东庄镇人。
  东庄镇本是我们那一带方圆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古镇,曾出过若干名士贤达;东陵境内历代统辖渭河南若干村的地方政权,从来都设在东庄镇上;每月三旬里逢三、六、九的日子,远近各庄人就到东庄镇来赶集,在万头攒动的人山人海中,乡里人们吆五喝六的进行各种交易活动;所以东庄镇可谓东陵渭河南政治经济文化的小中心,说是一方“首府”也不算夸张。然而在那晚的联议中,因东庄和南庄的年轻女性在事发前早已安然远逃,所以这“首府”之镇中见多识广的长者们,就纷纷和颜悦色劝“主战派”:

  急不得,急不得吆!这阵急也不顶啥,忙和尚干不下好道场,莽将军难打胜仗。
  可不?那群西路畜生个个都有功夫,杀人不眨眼,不谋算好就冒失杀进簸箕地,怕救不了闺女还得把自己命搭上!
  唉,就算能灭了那群西路禽兽,可朝廷能不给咱降罪?!人家大元朝马背上得天下时,簸箕地这群野货个个立过汗马功劳,咱要把野货灭了,朝廷不把咱满门抄斩?!
  ……
  东庄镇来参加联议的也大都是年迈长者,因镇里青壮年男子大都护送年轻女性上逃亡路了,即便有些人家屋里还有青壮年,也依然让年迈长者来支差,而长者们无一例外全成“主和派”了。
  “主和派”长者们的“智者之言”,自然被遇难人家形成的“主战派”斥责,有些情绪失控的年轻后生甚至破口大骂!长者们原本也是德高望重之人,可此时被外庄后生出言无状斥骂后竟不发怒,苍老的面容也涨红了,也不无羞愧的勾下头……
  然而,“主和派”长者们在羞愧过后又纷纷抬起头,他们不再规劝“主战派”了,他们表现出极大的义愤填膺:有的人以最解恨的粗口方言开始诅咒西路畜生,有的人以半文不白的文言古语严词谴责西路禽兽!祠堂正殿里一霎间无异于滚烫的油锅,诅咒、痛骂、谴责、声讨者们的唾沫星子从四面八方飞溅到东庄列祖列宗的塑像、画像上……

  “主和派”们在生动形象的语境中,描述出一幅幅逼真的地狱图,他们在一浪高一浪的语言暴力“狂欢”中,让西路畜生、西路禽兽、西路野种、西路杂种们“接受”各种虚拟的地狱酷刑:
  挖眼、砍手、剁脚、剥皮、抽筋、开膛、挖心……
  西路禽兽们那罪恶之源的雄性器官,当然要在正义的“地狱刑庭”被割下来,先用脚踩,再千刀万刀剁成肉酱,最后才喂地狱门外的神犬!
  而西路畜生、西路禽兽、西路野种、西路杂种们的“野兽骨头”呢?则扔进油锅开始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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