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要能掏几十万，有培训机构包他上重点大学，人家跟家长签合同，上不了加倍赔款。
　　你说那就得当心那机构培养的是魔鬼，不是人！
　　可她又问等儿子高中毕业，你有钱送他出国上大学，读硕士，读博士吗？你不是老说美国教育咋好咋好吗？
　　你说这得靠他自己，你尽力支持，揠苗助长没用。
　　她再问你能给儿子买房吗？现在的房价你知道不？
　　你说这好像不是你必须尽的责任了。

　　她说你爱的还是你自己！
　　你说连自己都不爱咋爱别人？
　　她又说你对你自己也不会爱，你拿抽烟当喝水迟早要得肺癌，你昼夜爬电脑前透支生命是慢性自杀！她也耐心解释，她劝你再出门挣钱也是为你自己；她说那早倒闭的厂子，还给大家都办了养老金和医疗保险手续，她等年老时不用熬煎；而你却早被学校除名了！她说现在连农民都有医疗保险和退休养老金了，可你是个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野鬼！她说到这里也骂起当年整你的人，说你那时把嗓子喊哑教学生学习方法也是白搭，说你那张全市高三生物教材教法竞赛第一名的奖状不如一卷手纸有用！所以，你得趁身体没病，赶快自己给自己挣养老钱呀！

　　你说她说得全对！但是，你早想透了，如果你确实到了病魔缠身、一无所用、完全成儿子负担的那一天，你会坦然留下遗言，然后衣着整洁、从容含笑的以安乐死方式结束此生。不过，你安乐死的前提，必须是《渭水今夜没骚动》早已完成，可能还要写几本书呢。
　　她对你这话如今已不再吃惊，她也知道你说的是心里话，所以半天不开腔，接着哭了，她哭着问你：那个鬼真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你说，并不是哪个轻、哪个重的问题，而是一回事；你在人世上走了一遭，你现在的命，就是一本或几本书了！当然也还有其他，比如儿子，但要只谈你个人的灵魂所求，你安乐死前要能闭目无憾，最起码也得把《渭水》写完。
　　她摇头：写，写，写！写对你到到底有啥用呀？！
　　你恳切的说，不说别的，单就眼下，你码字时就能能像她一样忙碌，一样有喜怒哀乐——“我写故我在”，你就能感觉到你还真实的活着，你还再做事，你还有用，你离安乐死的日子还很遥远。

　　她突然愤怒：你就只顾你一个人快乐，不顾别人？！
　　你这就底气不足，口气软了：可……可我这种活法，如今对家庭和儿子也无大害呀？
　　她拍桌子：那个鬼缠得你不去挣钱，这不是害？！她勾你半辈子招惹麻烦，也不是害？！你债务没完时疯病早就犯了，你存心不想叫人过一天舒心日子！你这样的人，当年为啥要结婚生子害人？！你睁眼看看这年头，连那些老头、老太太晚饭后都在环城公园扭秧歌，盛世和谐社会嘛，人家要把当年没享受的快乐补回来。可我跟你这些年过的啥日子？到现在还操不尽的心……我这辈子咋就这命？！我前世欠了谁呀？！

　　你心里也阵阵酸痛，你说：所以……所以咱们还是不补结婚证更稳妥。
　　她说那个形式没啥意思！关键是你鬼迷心窍，你迟早还会惹麻烦！
　　你说你会把握尺度，你现在只是在网上写小说和杂感。
　　她说你自己想进笼子她也不拦你！
　　你说她把你估计得太高了！你从小就不像石浪那样敢作敢为，你是个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是个很猥琐、很没意思的人。你说屠格涅夫写的《罗亭》她没看过，那个罗亭，就是一个激情有余而永不行动的人；你现在越来越明白，你就是那种多余的人。
　　她说够了、够了！这些疯话你留着以后当演讲词吧，少跟她来这套！
　　她气冲冲出门去买菜。

　　你也吃不下早饭，呆愣一会，就到电脑桌前落坐，你先开机，再点着烟……
　　（待续）

日期：2010-02-27　20:28:10

　　（第四章之二）
　　一根烟抽完，我的思绪就回到我们簸箕地的神话里了。
　　我们的神话讲，700年前那个洪水滔天、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夜晚，那些马为啥能舍身救主人和姑娘的命？是因为鬼附马体施了妖法！
　　与天下很多地方一样，我们那里也有一个鬼妖的世界。
　　我们人说，天地间的鬼妖类不是老天爷造出来的，而是天地万物经千年、万年修炼出来的。一条幽深山谷可修炼出山鬼，一片莽莽丛林可修炼出林妖，大海江河可修炼出水鬼水妖，辽阔平原可修炼出地鬼地妖。任何一种动物只要修炼成精就能成鬼成妖，像《白蛇传》里的蛇妖精白娘子，像《封神榜》里的狐狸精苏妲己。同样，任何一种植物修炼成精后也照样可成鬼成妖，我们簸箕地的槐树鬼、榆树鬼、酸枣精、枸杞精等就多得不计其数。甚至天上的雷都能修炼成鬼——鬼打雷，地上的风都能修炼成妖——刮妖风！

　　在我们传说里，鬼妖们也像人一样有好有坏。
　　比如在社会主义还没来我们簸箕地的时候，我们的传说里就有很多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好鬼。就说“鬼推磨”里的鬼吧，它们就专帮那些没有牲口的穷人，这类鬼们看穷人推着沉重的石磨磨面时累得气喘吁吁，就藏在磨杠或磨扇上比针尖还小的地方施妖法帮穷人推磨，石磨就不用人推而呼呼呼飞转！穷人退到磨道边靠墙圪蹴下，一边喘气，一边美滋滋抽旱烟袋，笑眯眯眼看着玉米面粉或高粱面粉从磨口流出来……有时，那原本是粗粮的面粉，流着，流着，竟变成穷人更稀罕的细粮麦面粉了？！再比如“鬼抬轿”里的鬼，那也是一些好鬼看穷人一辈子没坐过轿，就在穷人走长路腿困脚疼时，突然叫穷人坐进轿子悠哉悠哉享受一回；那些好鬼不光给穷人抬轿，甚至连人世间少有的好轿子都能变出来！还有各种“庄稼鬼”，它们能叫庄稼一年四季接连大丰收。而各种“六畜家禽鬼”，能叫马牛驴羊昼夜繁殖，猪仔一天长成大肥猪，公鸡会叫鸣也会下蛋。不过最神奇的是一类妖精女鬼，她们不光长得远赛过最美的仙女，且心底善良，无私忘我，她们看哪个光棍汉老娶不到媳妇时，就像白蛇精那样变成最心疼（漂亮）贤惠的小媳妇嫁给那光棍汉。

　　不过像这么好的鬼，我们人也只是流着哈喇子、眉飞色舞的讲，讲得再有鼻子有眼的人，也承认自己从没遇见过那些好鬼，老人们都是听以前的老人们讲的，而以前的老人们又是听他们以前的老人们讲的。可是，当社会主义来到我们簸箕地的时候，神奇的“鬼事”就真的发生了：不用人推的电磨子和电水车，不用烧油的电灯，隔几千里就能听见声音的电喇叭，这些只有鬼才能办到的事，在共产党手里都成真事了？！很多老人们惊得目瞪口呆时就一口咬定，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电”，其实就是“鬼”！而共产党神通大得能把“电鬼”调来使唤，要啥有啥的共产主义天堂不来都由不得啊！老人们还说，自古来成大事的君王就有神鬼帮，看来天下的好鬼都在实心帮毛爷、共产党呢！他们说，毛爷当年起事的时候，手下那几个人跟蒋介石的政府国军比，简直是鸡蛋碰碌碡，可临末了江山为啥落到毛爷手里咧？那就是鬼帮了毛爷啊！再后来，有些老人们干脆说，毛爷原本就是一条大蟒修炼三千年成龙后附体的，而蒋介石只是一个修炼了一千年的狗熊精附体的，蒋介石修炼的年代就不如毛爷，而狗熊精的法力咋能跟龙比？所以说毛爷带人起事的时候，不光是天下的好鬼都在帮毛爷，毛爷自身的法力，也大得一千、一万个蒋介石都没法比；每打仗前，只要毛爷给兵一施法，那些带了法力的兵就能一个顶一百个，枪子见了都避着拐弯打不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