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今夜没骚动》
第12节

作者: 秋思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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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群强盗们的泪水,又像他们那天在东陵城窑子门前齐射的尿水一样多呢!那泪水的气味,也与那天的尿骚味一模一样,又是那股浓烈扑鼻的马臊、牛臭、羊膻味,又是各种野草的怪异气息!
  最后,强盗们汹涌的泪水又像那天在东陵城的尿流一样,很快在茅屋前汇成激流……
  你们把两条胳膊像鱼鳍一样伸出来,逆水拨拉,漂在水面上的“大黄瓜”就定住了,条条“大黄瓜”的头,都跟着空中盘旋的夹鱼郎慢慢转……

  石浪说:会夹鱼的夹鱼郎都是公的!
  张吉顺反问:你这话有啥根据?
  张吉顺用“根据”这词就很有“理论水平”,这一点你那时不服不行。15岁的张吉顺在那个暑假前就加入了共青团,而且出席过全市“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经验交流会”,所以他说话总是很有“理论水平”。
  其实你也不同意石浪的瞎说,你说都是夹鱼郎,母夹鱼郎保险也会夹鱼呢!
  牛三旺说对着呢,公夹鱼郎跟母夹鱼郎夹回去的鱼,都喂它们的碎夹鱼郎娃吃呢。

  石浪说:可它们还没有娃时,公夹鱼郎就把鱼夹回去先给它媳妇母夹鱼郎吃。
  ……
  你们在水面上进行的“关于夹鱼郎的研讨会”谁也没“根据”说服谁。
  不知是公是母的夹鱼郎喙间都夹着小鱼飞向对岸去的时候,太阳离蓝幽幽的西山顶只有几丈高了。黄昏的太阳赐给簸箕地的,又是温柔、宁静、慈祥的晚霞,晚霞给夹鱼郎远去的地方都抹一层霞光。
  簸箕地像婴儿偎依在母亲丰盈柔软的怀抱或父亲健壮结实的胸膛一样,又该快入睡了。
  就在这时,你们蓦然听见一个男人怪声怪气的歌:
  东山太阳西山落,
  鸡儿上架鸟回窝。
  王二卸犁收工咧,
  喝汤上炕搂老婆。

  你们寻歌声望去,就看见河对面的沙滩上,有人正舞鞭喝一条黄牛犁地;那怪声怪气的歌就是那犁地人唱的。
  犁地人弓腰,裸上身,黄褐色的背在夕阳下亮晶晶有如一面铜镜。
  黄牛却慢腾腾走……
  那酸曲儿把你们都吸引住了!你们屏声静气听……
  那人唱得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油里油气;他把几句歌词反复重复,像脱缰的野马在渭河滩嘶叫撒野!

  那黄牛拖着犁在地头也不待指令就本能掉头,出土的铧在夕阳下唰地反射一束亮光……
  突然,又是突然,像是从地缝里,毫无前兆的钻出更高亢、更粗野的对唱:
  西山太阳东山红,
  两口折腾到天明。
  下炕套犁出工咧,

  哎哟一声腰酸疼。
  那犁地人一听有人对唱,就更人来疯,出口再对:
  人困腰酸不算啥,
  黑咧再来没麻达。
  农业社里贱人命,

  没这好事还活啥?
  “地缝里钻出”的声音又对:
  黑咧天上刮东风,
  天明人人齐革命。
  凡胎活鬼闹世事,

  王二你是仙人种!
  ……
  你们喘着气回过神后就明白:
  那“地缝里钻出”的歌,是庙里的疯仙人唱的!
  你们仰在水面上,那时只能看见河棱高地中央疯仙庙的飞檐翘角和斜伸在庙顶上古柏的枝叶,你们看不见疯仙老人,可是,你们谁都能想象出那披长发、裸上身、光脚丫的疯老头正疯疯癫癫、东摇西晃吼唱酸曲的样子……

  突然,那天老是突然!这一次的突然,是你后来的孔茹雪,或者说张吉顺后来的孔茹雪,她就在那时从老棱上的柏树林里飘出来了!
  你的孔茹雪那天穿一身东陵城里正流行的草绿色仿军装,军户寨人那时老把那仿军装叫“假解放军衣裳”。
  那绿色的身影在河棱上的草丛中跑着,跳着,笑着,追撵着看你们“漂黄瓜”!绿色的身影在黄褐色的老河棱在上飘,飘,同时还飘来她嘻嘻、哈哈、咯咯的笑,最后,就飘来她清晰而清脆的高分贝的笑喊:
  喂——!
  军户寨的男——生——!

  你们光——屁——股——!
  你们没穿游——泳——裤——!
  都——没——穿——!
  哈哈哈!
  哈哈哈!

  ……
  你全身过电!
  你全身颤栗!
  你胳膊先本能一缩,你的腿也本能一缩,你的身子在水面上就侧翻了……你呛了一口泥腥味很重、很重的渭河水!
  那泥腥味很重的渭河水在一刹间还发烫?!

  像所有的神话和传说一样,人做了坏事就遭报应。
  我们的强盗先祖们抢良家女子的劣行激怒了神灵,神灵显灵,就让渭河连夜发了千年不遇的滔天洪水!
  那时,我们那群强盗先祖隔木棍窗和姑娘们还在僵持……
  而我们强盗先祖们泪水的激流翻滚着奔向渭河时,恰好与河床里扑来的第一波潮头迎头相撞,泪流就汇在潮头里又流回来了。我们的先祖们对那场灭顶之灾起先毫无反应,就是他们把漫到脚下的洪水潮头全误当自己的泪水了……
  那夜里让后来人更不可思议的是:茅屋里的姑娘们,竟也对她们本已极熟悉的渭河涨潮前异常的喘息声毫无所觉;她们手里握着马刀、菜刀、小刀和尖利的箭,她们在随时准备自杀时,心里却翻滚起洪流巨浪般的自豪感或满足感,那自豪感或满足感冲昏了她们的头脑,她们竟像窗外的黑货们一样,也把涨潮的第一波水头全误当成那群黑货为她们抛洒的泪流了……

  700年前那夜里,我们先祖们泪流中那浓烈的马臊、牛臭、羊膻味,还有那各种野草的怪异气息,竟借着肆虐的渭水潮头弥漫了簸箕地整个上空,那气味还像浓烟、大雾、滚云一样,把先前皎洁明亮的月光都笼罩得朦朦胧胧……
  军户寨人700年来一直坚持说,水头刚下来那阵,各古庄老堡用大刀、长矛、三节棍和撅头、锄头、铁帽锨武装起来的男人们之所以没进得了簸箕地,就是叫那股呛人的气味在东庄的“簸箕后沿”上就迷晕糊、迷软瘫咧!可700年来各古庄老堡人的说法又不一样,他们说,那是神当时只想把那群西路畜生跟那群已不贞不洁的姑娘淹死,神让大水在“簸箕后沿”上就把古庄老堡的男人挡住咧,神当然不想叫好人跟着带灾!

  不过那时候我们的女性先祖,那群被囚禁的姑娘,一个个却真被那弥漫簸箕地的浓烈气息迷晕糊、迷软瘫了!
  包括南庄以南、东庄以东各庄抢来的姑娘,也都像水莲等太公庄姑娘那天在栅栏院落、葡萄架下一样,个个陡然间感到天旋地转,浑身都麻酥酥,除水莲手里还勉强能握住那把马刀,其他姑娘手都软得握不住菜刀、小刀和箭了……
  洪水已漫过我们男性先祖们的脚踝,而我们的女性先祖们却被窗外那波浪翻滚的“男儿泪”逗笑了!她们不知大难临头,她们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惬意,那么得意,她们为自己能让一群强盗、一群“野人”、 一群黑货、一群黑大哥们泪流成涛而完全忘乎所以了……其实她们不知洪水劫难已来这一点不为过,可她们那时还明明身在囚窗内,却把窗外的强盗们又当成傻得可爱的黑大哥了?!

  各古庄老堡人后来传说,那群给野路客传了野种的姑娘,其实原本就没一个正经货!太公庄人多年来都有鼻子有眼说,水莲那天简直不是被抢去的,而是存心等“野人”头领来接她呢!因为事发前她不听家人再三劝阻,硬是从屋里跑到街上看;而头领在马上弯腰把她抱上去后,她嘴里虽畜生、畜生骂个不停,人也在马背上拨拉过、挣扎过,可一个大活人,咋能叫人就轻易驮走?可见哭呀、骂呀、拨拉呀、挣扎呀,都是装样子的!

  你把嘴里、肚里泥腥味很重的渭水吐光后,孔茹雪绿色的身影还在黄褐色的老河棱上飘,飘,河棱上还在飘来她嘻嘻、哈哈、咯咯的笑,还在飘来那清晰而清脆的高分贝笑喊:
  军户寨的男——生——!
  你们光——屁——股——!
  光——屁——股——!
  哈哈哈!
  哈哈哈!

  ……
  你真他妈反应迟钝!你那阵儿还在水面上傻乎乎“漂”着,你那“本钱”、你那“黄瓜”都还明晃晃翘在水面上!直到你听见孔茹雪这一次喊,你才清醒,你才把你的“小黄瓜”和整个“大黄瓜”哗一下全沉进水,也包括你“大黄瓜”上的“黄瓜头”!
  你在泥腥味很重的渭水里钻猫猫(潜泳),你在深水里憋着气,你脚板已触到河底嗖嗖流动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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